劍氣滌蕩,將洞口的雨水都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謝昭珩長劍歸鞘,身形挺立如鬆,周身散發的凜冽劍意尚未完全收斂,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雪山,將身後小小的身影護得滴水不漏。
風狸那充滿怨毒與不甘的咆哮在山林間回蕩:“香丫頭!你等著!”聲音撕裂夜空,帶著一股子不肯罷休的凶戾。
隨即,那團濃鬱的妖氣如墨滴入水,迅速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隻留下一絲若有似無的腥甜氣息,在潮濕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山洞內,死寂了片刻。
蘇小棠小巧的鼻子用力抽了抽,像隻警惕的幼獸。
她從謝昭珩寬闊的背影後探出半個腦袋,烏黑的眼眸裡還殘留著驚懼,聲音軟糯卻篤定:“它走了,但是……它還會回來的。”
那股妖氣,像是跗骨之蛆,牢牢記住了她的味道。
謝昭珩側過臉,俊美無儔的側顏在洞口微光下顯得有些清冷,但眸光卻落在了她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他淡淡點頭,語氣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它不敢。”
這五個字,比任何結界都更讓人安心。
蘇小棠心頭盤踞的恐懼,瞬間被這股強大的自信撫平。
她用力點點頭,又往他身後縮了縮,仿佛那裡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雨,說停就停。
烏雲散去,被雨水洗刷過的夜空格外澄澈,億萬星辰如碎鑽般鋪滿天鵝絨似的幕布,一條璀璨的銀河橫貫天際,壯麗得令人失語。
兩人並肩坐在山崖邊,身下是萬丈深淵,頭頂是無垠星河。
晚風帶著草木的清香拂過,吹起蘇小棠柔軟的發絲,偶爾會輕輕搔過謝昭珩的臉頰。
他沒有躲。
“謝哥哥,你看!”蘇小棠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星,眼眸裡映著整片星光,比星辰本身還要明亮動人,“那是棠棠的星星!它最大,最亮!”
她的話語天真爛漫,卻讓謝昭珩的心猛地一顫。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顆帝星煜煜生輝,光芒蓋過周天星鬥。
他喉結微動,聲音比夜風還要輕柔:“嗯,它在等你回家。”
回家?
蘇小棠歪了歪頭,有些茫然。
她沒有家,有謝哥哥的地方,就是家。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暖,也湧上一股莫名的恐慌。
她猛地轉過頭,緊緊盯著謝昭珩深邃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問:“謝哥哥……不會丟下棠棠的,對吧?”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那是被拋棄過無數次的靈魂深處最本能的恐懼。
謝昭珩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微微刺痛。
他看著她那雙清澈見底、滿是依賴的眼睛,那些刻在骨子裡的清規戒律、那些斬斷塵緣的冰冷道心,在這一刻儘數崩塌。
他第一次,主動地、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
她的手很小,很軟,仿佛一用力就會碎掉。
他卻握得很緊,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掌心的熱度仿佛要烙印進她的靈魂深處。
“不會。”
一個字,重若千鈞。
是他對她的承諾,也是對他自己內心掙紮的終結。
就在兩人十指相扣的瞬間,異變陡生!
“嗡——”
一道耀眼的金光毫無征兆地從他們緊握的手心處爆發,瞬間照亮了整座山崖!
緊接著,兩人胸口的位置,那原本隻是淡淡烙印的契約符文,像是被這道光芒點燃,同時亮起了灼熱的金色光華!
古老而繁複的紋路在他們胸前的衣衫下顯現,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滾燙的能量。
金光流轉,仿佛將天上的整片星河都倒映進了他們的身體裡。
謝昭珩隻覺得一股溫潤而純淨的力量從蘇小棠身上湧入自己體內,瞬間流遍四肢百骸,與他自身的靈力交融、共鳴,仿佛缺失的另一半終於被尋回。
而蘇小棠則感覺自己被一股浩瀚如海的力量包裹,那力量熟悉而親切,帶著謝昭珩身上清冽的劍意和冷香,讓她像是漂泊已久的小船,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他們的心跳,他們的呼吸,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同一個頻率。
不遠處的樹梢上,青羽鳥梳理著被雨水打濕的羽毛,一雙豆大的眼睛瞪得溜圓。
它感受著那股磅礴而和諧的契約之力,震驚地喃喃自語:“這……這是……命星共鳴!他們不是師徒,也不是主仆……他們是……是命定之人啊!”
山崖的另一側,一直隱匿在暗處的夜無塵緩緩現身。
他已經收拾好了占卜用的星盤,正準備踏星而歸。
察覺到那股驚人的契ات共鳴,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月光與星輝之下,那對相握的身影被金色的光暈籠罩,仿佛一幅亙古流傳的神聖畫卷。
夜無塵的
“謝師兄……變了。”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以前的他,是昆侖山巔的雪,是九天之上的神,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現在……他終於變得像個人了。”
這人間煙火,原來真的能熬化萬載玄冰。
夜無塵不再停留,一步踏出,身形便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隻是那心中,卻莫名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羨慕。
次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潮濕的山林間,一切又恢複了寧靜。
阿婆早已在小小的灶台旁忙碌,瓦罐裡“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甜香的米粥味彌漫了整個小院。
她顫巍巍地盛出兩碗色澤金黃的糖粥,遞給即將啟程的兩人。
“路上……當心。”阿婆的話不多,眼神裡卻滿是慈愛與不舍。
蘇小棠接過溫熱的瓷碗,用小勺舀了一大口送進嘴裡,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兩頰鼓鼓囊囊,像隻偷食的倉鼠。
她含糊不清地傻笑著:“唔……阿婆做的糖粥,比謝哥哥做的還甜!”
謝昭珩端著碗,並未動口,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聽到這話,他清冷的眸子裡泛起一絲漣漪,竟是十分認真地開口糾正道:“她煮的糖,沒有你甜。”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蘇小棠耳中。
蘇小棠的動作猛地一滯,小臉“騰”地一下紅了,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愣愣地看了他幾秒,然後“呀”地一聲,丟下碗,像隻歡快的小炮彈,直接撲進了謝昭珩的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
“棠棠最香!棠棠最甜!”她把臉埋在他胸口,悶悶地宣告著,語氣裡滿是得意和喜悅。
謝昭珩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卻穩穩地站住了。
他伸出手,輕輕地、珍重地回抱住她小小的身體,感受著懷中的溫軟與香甜。
陽光落在他身上,將他周身的清冷都融化了幾分。
歸山的路,雲霧繚繞,仙氣氤氳。
兩人一前一後,踏著白玉般的石階,向著雲深不知處的宗門行去。
蘇小棠心情極好,一路蹦蹦跳跳,時而追逐蝴蝶,時而采摘路邊的野花,銀鈴般的笑聲在山穀間回蕩。
謝昭珩跟在她身後,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半分,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穿過一片竹林時,謝昭珩的腳步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他猛地抬頭,望向天際。
晴空萬裡,陽光和煦,但在他的眼中,整個天地的靈氣流轉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九道肉眼不可見的璀璨光柱自大地深處衝天而起,貫穿雲霄,遙遙呼應著天上的九顆主星。
天地間的法則之鏈發出嗡嗡的顫鳴,仿佛有什麼古老的秩序正在被喚醒和重塑。
“九靈歸位……”他薄唇輕啟,吐出四個字,聲音裡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與……迷惘。
他的目光緩緩從天際收回,落在了前方正歪著頭、一臉不解地看著他的蘇小棠身上。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像兩把出鞘的利劍,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視她的靈魂本源。
那股剛剛建立起來的溫情與依賴,在這一刻被一種更深沉、更宏大的宿命感所衝擊。
“棠棠,”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你是誰?”
蘇小棠被他從未有過的眼神嚇了一跳,小手不安地絞著衣角。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問,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能憑著本能,用最純粹的孺慕之情回答:“我……我是謝哥哥的棠棠呀。”
聽到這個答案,謝昭珩眼中那冰冷的銳利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到極致的情緒。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裡帶著一絲自嘲,一絲無奈,還有一絲不容抗拒的占有。
“是啊,”他走上前,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動作依舊溫柔,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你是我的。”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從何而來,你都隻能是我的。
與此同時,遠在萬裡之外的赤霄峰頂,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仰望星象,手中的龜甲迸發出灼灼紅光。
他正是赤火子,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中是洞悉天機的滄桑。
“劫數,亦是定數……情劫已過,真名將現……”他喃喃自語,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了那兩個年輕的身影上。
“癡兒啊……這一世,她終將想起,你是誰。”
回到宗門,謝昭珩並未多言,隻說要閉關幾日。
蘇小棠雖心有疑慮,卻也乖巧地沒有打擾。
直到數日後,夜幕再次降臨,她才悄悄推開謝昭珩書房的門。
屋內燭火通明,謝昭珩正坐在案前,神情專注,似乎在為某個重要的儀式做著最後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