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攤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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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是一層霜,敷在白念之臉上。

“打吧,念之,有我在。。”

“而且早晚…都得挨這一刀。”

白念之掏出那部老舊的手機,鋼化膜的裂紋蛛網般爬滿屏幕。

手指定在“家”那個號碼上,開始發抖。

那不是港灣,是風暴中心。

生格死死攥著她的手,“怕啥?念之,天塌下來,我頂著!”

電話撥通。

漫長的嘟聲一下一下敲在白念之心尖上。

終於。

通了。

“喂?誰啊?這麼晚!”是父親白國富,背景音裡麻將牌嘩啦啦響。

“爸…是我,念之。”白念之吸了口氣。

“念之?你換號碼了?啥事?錢不夠?馬場那點工資喂不飽你?”白國富語調鬆了點,依舊沒溫度。

“不是錢…爸,我…”白念之喉嚨發緊。

指甲掐進生格手心,“我…我有了。想…想跟孩子爸爸結婚。”

電話那頭死寂了三秒。

麻將聲停了。

緊接著,炸雷般的咆哮穿透聽筒:

“啥?!白念之!你個賠錢貨!”

“不要臉的東西!老子供你上大學是讓你去給人搞大肚子的?!”

“賤皮子,書讀到狗肚子裡了?!丟人!祖宗的臉都叫你敗光了!”

白念之眼前發黑,耳鳴嗡嗡。

父親猙獰的怒罵帶著陳年木屑和劣質煙絲的嗆味,瞬間將她拽回那個灰撲撲、喘不過氣的“家”。

———————————————

那不是她第一個家。

1990年寒冬,她呱呱墜地。

是個“不帶把的”。

在奶奶刻薄的咒罵和父親失望的歎息裡。

剛出月子的母親,像處理一件多餘家什,把她塞給了遠房表姨媽。

理由冠冕堂皇:家裡窮,養不起。計劃生育緊。怕丟了代理村乾部那點閒職。

再加上母親做姑娘時幫表姨媽帶大過倆丫頭,欠著情。

表姨媽家在鄰鎮,開個小麵館。

表姨爹老實巴交,表姨媽刀子嘴豆腐心。

五歲前的白念之,記憶裡是麵粉香,是烏魯木齊小鎮上表姨媽粗糙的手揉著她小肚子哄睡,是麵館門口總曬太陽的老黃狗。

她管表姨媽叫“媽”,真心實意。

五歲那年,白國富和奶奶突然來了。

奶奶叉著腰,唾沫橫飛:“丫頭片子養到五歲,該接回去認祖歸宗了!白家的種,不能流落在外!”表姨媽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白念之,眼圈通紅,還是鬆了手。

“也是,終歸是白家的種,我也養不活。”

白國富全程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不敢看表姨媽,更不敢看哭得快背過氣的女兒。

他心裡那杆秤,永遠歪向“欠人情”和“白家的麵子”。

回到那個真正的“家”,是白念之噩夢的開端。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爹娘”和眼神刀子似的奶奶。

她嚇得不敢吭聲,夜裡尿了床。

奶奶抄起掃地笤帚,劈頭蓋臉抽:“沒用的東西!五歲還尿炕!跟你那沒用的娘一樣!晦氣!”笤帚把抽在細皮嫩肉上,火辣辣地疼。

她縮在冰冷的床角,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風裡落葉。

屎尿臊氣混著恐懼,彌漫在童年空氣裡。

她不知道該想誰。

想那個會揉麵、會哼小調的“媽”(表姨媽)?

可她已經被送回來了!

想眼前隻會打罵的奶奶?

還是低頭、影子似的“爹”?或者成天抱著弟弟不撒手的媽?

空洞吞噬著她,眼淚流進冰涼的枕頭。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這兒不是她的窩。

她是寄人籬下的“外姓人”。

白國富在她麵前永遠直不起腰,他固執地認定她不是女兒。

是他欠表姨媽家情分的活證。

這沉重的“人情債”,像無形枷鎖,讓她在這個家永遠矮人一頭。

而母親陳浮萍在送走白念之後,終於得了個帶把的。

自然懶得為二女兒撐腰,畢竟上頭還有個姐姐。

父親白國富的咆哮還在繼續,撕開白念之血淋淋的回憶:

“結婚?做夢!跟誰?”

“是不是馬場裡那個不三不四的小混混?”

“我告訴你白念之!立馬給老子滾回來!把孽種打了!不然老子打斷你的腿!鎖你一輩子!我丟不起這人!”

母親尖利的聲音插進來,帶著哭腔,字字誅心:“念之啊!你糊塗啊!你大學生!怎麼能跟那種沒文化、沒出路的野男人?你讓媽以後在親戚麵前咋抬頭?你表姨媽知道了,不得笑死我們?快回來!媽陪你去醫院!聽話!這孩子不能留!那就是個禍害!”

“你想跟他回新疆喝風吃沙子?你是要氣死我和你爸啊!你表姨媽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十年,現在回來都老成什麼樣了?!”

“禍害”兩個字燙得白念之一哆嗦。

她想起肚子裡剛萌芽的小生命,想起生格說“養崽子”時眼裡的光。

她對著電話嘶喊,聲音變調:

“他不是野男人!他叫生格!他比你們對我好!這孩子我要定了!你們…當年把我當人情送走時,想過我是女兒嗎?!現在嫌我丟人?晚了!”

“反了天了!小畜生!你敢這麼跟老子說話?!”白國富聲音劈了叉,“好!好!你有種!翅膀硬了!我告訴你,你不打掉孩子滾回來,以後就彆認我這個爹!你死外頭也彆想進白家的門!”

“還有你表姨媽…她!哼!”

“人一開始也不願要你,是你媽舔著臉求來的!這世上就沒一個人稀罕你!你得意啥?真當自己讀幾句書就是女狀元了?”

電話被粗暴掛斷。

白念之渾身脫力,手機“啪嗒”摔落。

生格死死抱著她,那些剜心刺骨的話他聽得真切。

他牙關咬得咯咯響,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煙灰缸上,皮開肉綻,血珠滲出來。

“操他祖宗!你媽的!操!”他低吼,胸膛起伏。

他彎腰撿起白念之摔壞的手機,攥緊,“念之,看我!”

他捧起她慘白的臉,逼她渙散的目光聚焦。

“念之!那狗屁家,不回!”

“從今往後,老子在哪兒,哪兒就是你的家!”

“誰敢動你一指頭,我跟他玩命!”

白念之看著他染血的手,看著他赤紅堅定的眼。輕觸他流血的手背,喉嚨裡溢出破碎的嗚咽。

“你真不記得我了?小念之?”生格追問,“你看我的眼睛,你再好好看看。”

白念之突然像遭電擊一般哭了出來,“我說怎麼這麼熟悉,我說怎麼第一眼見到你,就發瘋似的喜歡,原來是你!”

“是我!小念之,‘好再來’麵館,你喂我喝湯,我說過要帶你走的。

“真的是你,小哥哥!”

“你知道嗎,因為你喜歡馬,我才選了冷門的馬術專業………我總在想我還會見到你嗎?”白念之大哭,此刻她化作凍僵的蛇,死死纏住心心念的熱源。

月光冰冷。

相擁的兩人。

卻在這刺骨的涼薄和滔天的反對聲裡,死死抱緊了彼此。

生格溫柔地擁著白念之,避開她微隆的小腹,兩人肌膚相親。

香港電影絕命逃亡的情誼也不過如此。

白念之第一次覺出,愛情竟能讓人如此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焚身也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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