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過程花費了近兩個小時,從深水埗那間不足三十平方陳記糖水鋪講起,講到如何發現工業區工人的潛在需求,開創性地推出流動售賣點模式。
如何贏得維園年宵四個檔口,一戰成名。
如何頂住壓力貸款擴張,建立中央廚房,布局九龍二十個流動點、五家標準店和現在這座觀塘新廠。
“我們每一步都走得不易,但每一步都力求穩紮穩打。”陳秉文的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品質是根,信任是魂。
沒有這兩樣,陳記走不到今天,更走不到明天。
這次的芝麻糊事件,對我們是一次警醒,也是一次錘煉。
它讓我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規模越大,責任越重,對品質和信任的守護就要越偏執!”
後世大家都耳熟能詳的話術,聽的林曉偉心潮澎湃。
他意識到,眼前這位年輕的老板,其思維深度和商業魄力遠超年齡。
最後,林曉偉特意請陳秉文站到那台嶄新的淨水設備旁,以後忙碌有序的生產線為背景,拍了一張照片。
翌日,《港島商報》刊登了題為《一碗糖水引發的工業革命!》的專訪。
配圖正是陳秉文站在淨水設備旁的那張照片,眼神沉靜,帶著超越年齡的穩重。
《港島商報》的專訪,如同在港島平靜的工商界湖麵投下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
在深水灣的一棟彆墅裡,剛用過早餐的李嘉誠習慣性地翻閱幾份主要報紙。
當看到《港島商報》上那張陳秉文站在淨水設備旁的照片,以及“工業革命”、“標準化”、“品質為先”等超越時代的字眼時,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這位以塑料花起家,正野心勃勃謀劃更大版圖的未來“超人”,嘴角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街頭巷尾的生意,竟能做出這般格局,有意思!”
他低聲自語,隨手將報紙輕輕放在一旁。
這則新聞於他而言,隻是晨間閱讀的一個小插曲,一個底層奮鬥者嶄露頭角的樣本。
福臨門茶餐廳裡,張世昌重重地將報紙拍在油膩的桌麵上,咖啡濺出幾滴。
“呸!走了狗屎運罷了!賣糖水的也敢稱企業家?”
他嘴上雖硬,但看著報道中“日銷數千碗”、“中央廚房”、“覆蓋九龍三十點”等描述,心底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他意識到,這個曾經被他視為對手的年輕人,似乎已經跳出了他熟悉的圈子,走上了一條他看不懂也追不上的快車道。
永隆銀行的周明哲經理,則是在辦公室的晨會上,特意拿著這份報紙,指著陳秉文的照片對團隊說:“看看!這就是我上次力排眾議批下三十萬貸款的客戶!
這個陳秉文短短時間,從深水埗一間糖水鋪,到覆蓋九龍的食品廠和銷售網絡,再到如今登上《港島商報》頭版!
這才是我們銀行需要尋找和支持的、真正有潛力的企業家!”
他的語氣帶著自豪,陳秉文的成功,無疑是他職業生涯中一筆亮眼的業績。
專訪帶來的影響遠不止於名聲。
接下來幾天,陳記糖水各個流動點和標準店的生意,明顯又上了一個台階。
那篇報道成了最好的廣告,顧客們不僅是為了糖水的美味,更是帶著一種“看看這個重視品質的老板做的東西”的好奇和信任而來。
高振海興奮地向陳秉文彙報:“文哥,旺角店今天上午就賣斷貨兩次!夥計們都說,好多人是拿著報紙找來的!”
然而,經曆過芝麻糊發苦事件,陳秉文內心沒有絲毫的飄飄然。
名聲是把雙刃劍,捧得越高,摔下來時就越慘烈。
這次能化險為夷,甚至因禍得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及時、誠懇的危機公關和周教授那份權威報告帶來的“科學背書”。
但下一次呢?如果問題出在更隱蔽的環節呢?
他深知,讚譽如同泡沫,一戳即破,唯有堅實的內功,才能支撐陳記走得更遠。
建立獨立品控部門,成了他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將高振海、鐘強,以及長沙灣、觀塘兩廠的骨乾班組長召集一起。
“各位,”陳秉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這次事件,給我們敲響了最大的警鐘。
我們陳記能有今天的局麵,靠的是什麼?是街坊的口碑,是工友的信任,是維園年宵打出來的招牌!但這些,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品質!”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以前,我們規模小,靠經驗、靠責任心,也許能管得住。
但現在呢?
長沙灣廠、觀塘廠,每天生產幾十桶、上百桶糖水,送到九龍幾十個點!
每個環節稍有差池,送到顧客嘴裡的就不是甜蜜,而是苦果!
這次是水的問題,下次可能是原料批次、是設備清潔、是操作員的一個疏忽!我們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幸運!”
“所以,從今天起,”陳秉文大聲的宣布,“成立專門的品控部,它的職責隻有一個:確保從原料進廠到成品送到銷售點,每一個環節都符合我們陳記定下的最高標準!不合格的產品,絕對不允許出廠!
品控部的人,我親自選,直接向我彙報!”
接下來的幾天,陳秉文親自從現有的員工中,挑選了四名做事最嚴謹、最細致、也最有原則的人。
長沙灣廠和觀塘廠各兩人。
他們可能不是技術最好的員工,但一定是最能“挑刺”、最“認死理”的人。
陳秉文給他們進行了短暫的集中培訓,核心內容就是糖水生產的所有關鍵控製點。
除此之外,陳秉文專門針對品控問題,每天抽出時間培訓員工。
做為一家食品生產企業,如果沒有品控意識,出問題是早晚的事。
所以,陳秉文現在要求即便普通員工都要了解掌握品控的重要性。
就在陳秉文全力撲在品控體係建設,夯實陳記糖水根基的時候。
九龍倉收購風波在有心人的壓製下,竟然偃旗息鼓。
一連幾天,報紙和電台都沒有相關信息的報道。。
自從怡和洋行主席紐壁堅緊急向彙豐求救的消息引爆市場,九龍倉股價經曆斷崖式暴跌後,盤麵陷入了詭異的平靜。
股價在31元至33元之間窄幅震蕩,成交量也較之前的天量顯著萎縮。
市場上關於“神秘買家”的猜測依舊紛紛揚揚,李嘉誠的名字被提及的頻率越來越高,但長江實業方麵始終保持著令人琢磨不透的沉默。
怡和洋行除了公告“正在積極尋求解決方案以維護股東利益”之類的套話,也再無實質性動作。
進入三月,盤麵終於出現了變化。
幾筆大額買單帶頭,股價開始緩慢而堅定地爬升,35元、38元、40元阻力位被一一突破,成交量溫和放大。
市場上開始彌漫一種壓抑的興奮和猜測。
到三月六日,竟然漲到接近46元的關口。
密切關注盤麵並擁有“先知”視角的陳秉文,卻讀懂了這份平靜下的暗流湧動。
他非常清楚,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九龍倉最終會漲到接近46元,然後因為彙豐的強勢介入調停,李嘉誠“識時務”地接受了彙豐的安排,放棄收購九龍倉。
由此九龍倉股票進入幾個月的陰跌期,直到李嘉誠將手中收購到的九龍倉股票以一個優厚的價格轉讓給了包玉剛,才會再度觸發激烈的九龍倉收購攻防戰。
不過,那時候交戰的雙方已經變成都是背靠彙豐的包玉剛和怡和洋行。
財經簡報上,印著九龍倉昨日收盤價:458元。
這個數字已經無限逼近那個曆史性的節點,也幾乎觸及了此時市場對九龍倉資產價值的估值下限。
時間窗口正在關閉。
彙豐的意誌即將顯現,一旦調停成功消息公布,股價很可能會因為預期落空而大幅回落。
繼續持有,風險遠大於機遇。
陳秉文毫不猶豫的撥通張經理電話。
“張經理,”陳秉文的聲音非常果斷,沒有絲毫猶豫,“請替我操作,清倉。
九龍倉,全部出貨,市價委托。”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顯然張經理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感到意外。
他本以為陳秉文會再等等,搏一個更高的點位。
“陳生?確定嗎?現在價位是458,盤麵還算穩定,怡和和彙豐都沒消息,或許還能”
“確定。”陳秉文語氣異常肯定,“落袋為安,我的目標已經達到。”
他沒有解釋更多,但那份異乎尋常的果斷透過電話線清晰地傳遞過去。
“明白!”張經理不愧是專業經紀人,立刻冷靜的回答道:“我立刻安排,市價平倉!稍後給您最終成交確認。”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有些漫長。
陳秉文坐辦公室裡,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目光看似落在窗外的廠房上,心神卻已完全係於那場無聲的金融交易。
半個小時後,電話鈴聲終於再次響起。
“陳生!全部成交!平均成交價456港幣!”張經理的聲音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後的輕鬆和興奮,“太漂亮了!扣除傭金和所有費用,您的賬戶餘額是二百四十八萬七千八百港幣!
資金已全額劃入您指定的銀行賬戶,恭喜陳生!”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個確切的數字,陳秉文的心臟還是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二百四十八萬!饒是陳秉文早已算清這筆賬,當這個數字被清晰報出時,他的心臟仍不爭氣地狂跳了幾下。
“辛苦了,張經理。合作愉快!”
陳秉文的聲音依舊沉穩,但嘴角已抑製不住地揚起一絲弧度。
有這筆在1978年的港島,對普通人堪稱天文數字的財富,將為他後續發展提供近乎無限的燃料和可能性。
之前需要按部就班,一點點積蓄資金和力量。
有了這筆資金,陳秉文準備換個玩法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先解決房子的問題。
深水埗桂林街那間不足三十平米的陳記糖水鋪,既是鋪麵,也是他們一家三口蝸居了十幾年的“家”。
父母擠在狹窄的閣樓,而他,就睡在樓下幾塊木板拚湊的“床”上。
環境逼仄、潮濕,毫無隱私可言。
之前是沒錢,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
所有的利潤都投入了擴張。
現在,他有了足夠的底氣,讓操勞半生的父母,也讓自己,擁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安穩舒適的家。
“老爸,老媽,我們該搬家了。”回家吃晚飯時,陳秉文平靜地宣布了這個決定。
陳國富正扒拉著碗裡的米飯,聞言手一抖,筷子差點掉下來。
汪巧珍也愣住了,放下湯碗,望著陳秉文。
“搬搬家?搬去哪?”陳國富聲音有些乾澀,“這鋪子我們住了十幾年,雖說舊了點,擠了點,但也習慣了。
再說,搬走了,這鋪子怎麼辦?”
他下意識地環顧這間承載了他們半輩子酸甜苦辣的小空間。
雖然破敗,卻充滿了回憶。
“鋪子繼續開。”陳秉文語氣溫和的說道,“這是我們陳記的根,是我們的招牌。
但住,不能再住這裡了。
地方太小,環境差,對身體也不好。
你們辛苦了大半輩子,該住得舒服點。”
汪巧珍眼眶微紅:“阿文,媽知道你孝順。可買樓要花好多錢吧?
我們現在雖然賺了點錢,但廠裡要開銷,工人要發薪,還要還銀行的貸款錢還是省著點花,用在生意上緊要。”
陳秉文理解父母的顧慮。
他們習慣了節儉,習慣了為生存精打細算。
“老爸老媽,你們放心。”他放下碗筷,握住母親的手,又看向父親,“錢的事情,我有安排。這次九龍倉股票賺的錢,足夠我們買一套不錯的房子,還能剩下很多支撐生意擴張。
這不是亂花錢,這是對你們辛苦半生的回報,也是我們陳記該有的體麵。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搬走了,鋪子二樓閣樓也能騰出來,放些原料或者工具,平時可以做臨時休息用。”
“那你想買哪裡的樓?”陳國富終於鬆了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誰不想住得寬敞些、體麵些呢?
可之前沒錢,房子想都不敢想,隻能寄希望申請的公屋能早點排到。
“旺角,金都花園。”陳秉文早有目標,直接報出名字。
他雖然要買房,倒沒想著一步到位。
現在不是買房的最佳時機,暫時買個過度房足夠。
真要買,也是等83年股災、地產崩盤時買。
陳秉文解釋道,“金都花園前年建的樓盤,位置很好。就在旺角,交通非常便利,生活方便得很。”
說著他拿出準備好的資料,幾頁從地產經紀那裡拿來的介紹:“我看中了一套三房單位,大約700平方呎(約65平方米)。
這個麵積,我們一家三口住寬敞,以後就算有客人也夠用。”
“700呎那得多少錢?”汪巧珍最關心的還是價格。
“單價大概在300港元一呎左右。”陳秉文說出一個讓父母倒吸一口涼氣的數字,“總價21萬左右。”
“二二十一萬?!”陳國富的聲音都變了調。
這在他們過去的概念裡,簡直是天文數字,是糖水鋪幾十年都未必能攢下的巨款!
“是,21萬。這房子對我們來說,隻是過渡。”陳秉文語氣平靜的說著。
“過渡?”汪巧珍不解問道。
陳秉文笑道:“對,過渡。我現在事業剛起步,重心還在九龍。
買在旺角方便管理工廠和鋪子。
等以後根基穩了,我會在港島半山,給你們買一套真正背山麵海的大屋!
那才是我們長久安家的地方。”
“金都花園就很好”陳國富激動的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聽你的,阿文!爸信你!”
港島半山?那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汪巧珍也抹了抹眼角,笑道:“對,聽阿文的!我們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