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林曉沒想到,竟然這樣又見麵了。
她說跑了三趟?
林曉突然意識到,前兩次見到她,都是因為她要前往自己的店鋪,而自己都剛好出門辦事。
因此她每次都撲了空。
但要說是不巧,可又每一次都在店外遇上了。
這還真是有趣。
見林曉愣在原地,黃衣少女在他眼前揮揮手:“老板?怎麼不說話?“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林曉問道。
“我們見過嗎?“
“嗯,見過兩次!就在前天和昨天。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黃衣少女低下頭:“這正是我上門的原因。”
雖然林曉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是還是側身讓開通道,做了個“請“的手勢:“進來慢慢談吧。“
黃衣少女點點頭,跟著林曉來到會客室。
“喝點什麼?”
“我隻喝白水,謝謝。“
林曉倒了兩杯白水,來到談話桌前,隻見少女安靜的坐在晨光裡。
陽光穿過她耳畔的碎發,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襯得肌膚如同上好的白瓷般細膩透亮。
這樣明媚的少女,也有需要治愈的痛苦記憶嗎?
她望著林曉,伸出了右手:“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黃靈昭。“
林曉也伸手:“我是時光琥珀館的老板,林曉。”
兩手輕輕一握隨即分開,溫熱的觸感卻殘留在林曉的指尖。
黃靈昭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因為我是嶽崇光探長介紹來的。”
“嶽探長介紹你來的?”林曉疑惑的問道。
“他告訴我,你幫他清除了那段極難處理的記憶,所以讓我也來試試。”黃靈昭說道。
“恕我冒昧,你和嶽探長是……”
林曉心道:我幫助嶽探長的第二天,她就得知消息並且趕過來了,怕不是嶽探長的什麼親戚吧?
“我就是那個山穀裡幸存的六個孩子之一。”她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
刹那間,會客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
少女眼中的光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痛楚。
林曉呼吸一滯。
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六年前那場慘劇中,生命在痛苦絕望中消逝,而眼前這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女,竟是少數見證地獄的幸存者之一。
“我理解。“林曉輕聲道:“你是想……移除這段記憶?“
“不!“黃靈昭猛地抬頭,眼中的火焰灼得林曉心頭一顫:“那段記憶,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活下去的意義?
林曉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措辭背後龐大的信息量。
但黃靈昭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也就沒有多問。
林曉隻是問道:“那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黃靈昭的眼神中帶著期冀:“你有辦法幫我固定記憶嗎?哪怕……隻能保留一點點也好。”
“什麼意思?”林曉感到無比困惑。
固定記憶是什麼意思?
“這關係到我的苦痛儀式……”
黃靈昭剛開口,林曉下意識抬手製止:“等等!這麼私密的事情……”
“沒關係的。“黃靈昭搖搖頭,唇角勾起一個苦笑:“我的苦痛儀式走的是獻祭路線,不是立下苦痛誓言,所以不存在破誓風險。
對了,我的苦痛儀式等級是八級。”
聽到這話,林曉瞬間繃緊了神經:八級苦痛儀式!
被譽為聯邦天才之星的陳欣,也不過隻是六級苦痛儀式。
自從苦痛誓言這種“長痛”方式被發明出來後,獻祭這種“短痛”就已經很少有人使用了。
因為正常情況下,獻祭是很難超過四級儀式的。
她到底立是獻祭了什麼啊?竟然能達到八級?
黃靈昭深吸一口氣道:“我在苦痛儀式中獻祭的是——每天午夜十二點,我都會失去當天的全部記憶。”
林曉:“……”
他的大腦高速運轉,這個獻祭的字麵意思背後,究竟意味著怎樣的痛苦?
黃靈昭繼續說道:“從苦痛儀式成立的那一天起,我就永遠隻有隻有18歲之前的記憶。
每天新的記憶都會隨著午夜的鐘聲灰飛煙滅。”
“現在我隻能用紙筆記下每天最重要的事,讓第二天醒來的自己看到,才能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
“但這種方式太麻煩了,每天早晨起來時我需要從筆記中記住的事情也越來越多,讓我有些不堪重負。”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幫我,看看有沒有辦法,能幫我固化哪怕一小部分的記憶。”
話已說完,黃靈昭靜靜的等候著林曉的回答,會客室內一片死寂。
林曉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水杯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
陽光依舊明媚地灑在少女身上,卻突然顯得那麼諷刺——生機勃勃卻死氣沉沉!
林曉突然明白,為什麼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對自己都毫無任何記憶,那是因為她的記憶每天都會歸零。
她的人生隻有過去,沒有未來!
更令林曉感到心驚的是:
她的生命,或者說眼前這個正在和自己談話的“這個”黃靈昭,生命已經不足24小時了。
這並非林曉危言聳聽,試想一下如果晚上十二點,你就會失去今天的全部記憶。
那麼明早從床上醒來的那個人,還是你自己嗎?
答案讓林曉感到不寒而栗。
現在正坐在自己眼前的黃衣少女,絕不會認為明早那個刷新了記憶的人還是自己。
對於她來說,那頂多是另一個擁有同樣軀殼和共同回憶的“最熟悉陌生人”。
這就如同,如果神靈複製了一個你,和你一樣的外在,一樣的靈魂,一樣的記憶,所有的內外在都一模一樣。
那麼對於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那個複製體和你沒有任何差彆。
但是你絕不會認為,這個複製體就是你!
如果你看到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複製體,甚至第一反應就是弄死他!
林曉知道,這就是前世哲學的終極命題之一:我是誰?
忒修斯之船,究竟變了嗎?如果是,又是什麼時候呢?
現在林曉終於理解,為什麼第一次見麵時,她會說後會無期了。
因為哪怕再見,見到的也不是那天的她了。
她隻有一天的生命!
換個說法,就是她每天都會死一次。
在她有限的餘生中,無數個的每天新生的她,要經曆無數次麵臨死亡的恐懼。
難怪會被神靈評定為八級苦痛儀式。
生死間有大恐怖,而她每天都要經曆一次。
哪怕是做不到感同身受,林曉依舊是感到自己的嘴巴是苦澀的。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毅然決然的進行這樣的苦痛獻祭?
是什麼,讓她在有生之年承擔如此的絕望和痛苦?
“那段記憶,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林曉心中似乎隱隱有了答案。
他又想起初次見麵那天,她幫了自己。
如果沒有她的仗義相助,恐怕他的錢都要被小偷團夥掏個乾乾淨淨。
可是當他拿出金錢表示感謝時,黃靈昭堅決的拒絕了。
她隻是淡淡的說道:“不用了,我幫你隻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一點。”
林曉不知道,如果自己隻有一天的生命時,還能不能像她這樣,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善意。
但無論如何,林曉都想要幫助她。
林曉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同情,都被黃靈昭看在眼裡。
她沒想到自己隻是短短的幾句話,林曉竟然似乎都理解了?
“這些日子你辛苦了,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哪怕現在的你,可能沒法親眼看到我實現承諾。”林曉開口說道。
短短的一句話,就直擊黃靈昭的心靈深處:
他真的懂得我的痛苦!
黃靈昭不由的心中產生了一種被理解的知己感。
可惜啊,這份惺惺相惜,帶不到明天去了……
她又有些失落。
但林曉給出的承諾,很快讓她精神振奮起來:
“你真的有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