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沸騰開,丟下去的圓肚餃子過會兒就浮了上來。
裴霧拿長勺攪拌了一下,防止粘鍋,蒸騰出的熱氣一陣陣撲臉,外麵的電視被人頻繁換台,從“陛下”一類的權謀劇到嬰兒護膚油的廣告,讓裴霧心頭的不真實感,一點點踩在實處。
他還記得剛剛打開門,路席聞一件過膝的深棕色大衣,名貴的皮鞋尖上還沾著雪,再高點都能抵住這老式門框,男人神色孤傲,眉宇間承著點不耐煩,像是不滿意裴霧過了這麼久才開門。
“路總?”
“嗯。”路席聞一臉的理直氣壯,但語氣中能聽出某種強撐的硬氣,“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作為我的生活助理,像除夕這樣的大日子,我覺得你應該對我負責。”
裴霧憋悶的內裡被捅開一個口,帶著點酸澀的疼,然後是 長風灌入,靈魂一下子被吹得飄了起來。
壓在身上的重物消失,裴霧的行動恢複靈活,他讓開路,示意路席聞進來。
當然,“溫柔”這種東西,在路總身上相當於金光閃現。
路席聞關上門後就開始吐槽:“我之前看過你的資料,隨便一掃記住了門牌號,不是刻意啊,這個小區我當時就沒印象,來了果然是犄角旮旯才能找到的地方,這都什麼時代了,竟然還有沒電梯的樓房?門口的保安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史前巨獸,說實話裴霧,在進單元門的時候我有種時空穿越的錯覺,牆角的蛛網跟堆積在樓道裡的廢品,讓我懷疑隨時會有一扇門打開,提醒我抬抬腳。”
裴霧:“……”
裴霧一直沒說話,他整理好沙發,等路席聞坐下後又給他倒了水,人多少有點暈乎。
裴霧沒階級門第的有色眼鏡,但這不妨礙路席聞跟周遭一切有著很強的割裂感,這間小房子確實委屈路席聞了。
此刻路席聞坐在沙發上,已經將桌上桌下的東西全部摸了一遍。
裴霧不怎麼抽煙,一個小噴泉形狀的煙灰缸基本起個裝飾作用,兩本練習用的字帖,上麵的字跡更加狂草放肆些,如同主人某種掩藏很深的精神映射,一個見光就能點頭的招財貓,上麵的塑料罩子都沒拆,路席聞拿起來搖了搖,等人家開始前後點頭後才放了回去。
皮都皺了的爛蘋果,路席聞直接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被盤到一半的菩提手串,顏色已經起了變化,路席聞捏手裡無師自通,拇指食指交替墊在掌心一搓,“哢噠哢噠”的摩擦聲響起。
剩下一些藥片、說明書,清潔劑,路席聞一一拿起來打量。
全部盤完,才算了事。
但心裡仍舊缺著很大一塊,路席聞舉目四望,裴霧是個生活乾淨的人,充斥個人色彩痕跡的東西並不多。
等他將窗簾跟頂燈都研究完後,轉頭朝廚房喊道:“還沒好嗎?”
裴霧的聲音傳來:“馬上。”
裴霧專門調製的吃餃子的蘸料,單是聞著味都覺得很香,路席聞身量高大,雙腿隨意撐開,顯得沙發很小,他低頭嗅了嗅,滿意。
裴霧遞過去筷子,說道:“不知道你要來,餡裡放了蔥。”
“沒事。”路席聞說,在裴霧手藝的鍛煉下,他對於蔥薑蒜的接受力直線上升。
餃子很鮮,連皮都很好吃,路席聞顧不上說話,一口一個,直到掃完一盤才放下筷子,然後目光直白地看向裴霧。
裴霧了然,這是認可好吃,還要。
“在鍋裡。”裴霧說:“一會兒可以試試煮餃子的湯,也很好喝。”
“嗯。”路席聞點頭。
裴霧看著他端正穿好的外套,問:“路總吃完飯就要回去嗎?”
路席聞眼睛一瞪:“趕我走?”
“沒有……”裴霧有點尷尬:“你不回去,家裡那邊,不說嗎?”
“說什麼?”路席聞接道:“我父母早就離婚了,都在國外各過各的,進門時我就跟你講了,我一個人,你是根本沒聽。”
被抓包的裴霧尷尬一笑:“餃子快好了,我去看看。”
路席聞又乾脆利落吃了一盤餃子,餃子湯連喝兩碗,然後氣定神閒看著電視裡開始播放的除夕晚會。
演什麼根本沒細看,就一堆人穿著花花綠綠在那裡跳,路席聞認真聽著廚房的動靜。
說生活助理應該負責他的飲食全是假的,路席聞不是沒一個人過過年,相反,從十二歲到如今,他都是一個人,看看文件或者跟況駿蒙還有曹觀等人出去玩,怎麼不是過?
可今天一睜眼,起床氣就衝上雲霄,家中的東西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路席聞煩躁至極,都離譜到聯係裝修公司,打算給家裡重新翻新一下。
對麵沒有絲毫在過年期間被打擾的不高興,畢竟路席聞給出的價格非常誘人,於是那邊小心問道:【路總想要什麼風格?】
什麼風格?
有裴霧的風格……
幾乎是這個念頭猝不及防湧上腦海的瞬間,路席聞就愣住了。
外界聲音一下子消失,他頃刻間陷入某種玄妙的自我領略中。
像是被頂級基因壓製的那部分關於情感的認知終於忍耐不住,莽撞不講理地衝向四肢跟腦髓,路席聞思考的不深,隻是清楚意識到,原來他這麼大的脾氣,都是因為裴霧不在。
換句話說,他想見裴霧。
路席聞從不委屈自己,想見就見,裴霧是他的助理,見一見怎麼了?
一腳油門從雲鷺灣到這裡,嘴上吐槽個沒完,其實都是在掩蓋越來越快的心跳。
裴霧收拾好從廚房出來,詢問:“那路總今晚要留下來嗎?”
“盛星的事情?你怎麼比我都工作狂?反正閒來無事,行吧。”路席聞接道。
美得雙臂都抱在了胸前,一個絕對愉悅的姿勢,最後卻把結果歸咎於裴霧頭上。
裴霧坦然接受:“好的路總。”
他走到電視機右邊的嵌入式玻璃櫥櫃前,有一瓶當年供貨商給的好茶葉,裴霧一直沒舍得喝。
茶葉被封存的日子有點久,漸漸地被擠到了最後麵,裴霧伸長手臂去深處,指尖剛好摸到罐身。
他正準備去搬個凳子,路席聞的整個人乃至他的氣息兜頭貼了上來。
“要哪個?”路席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