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茶餐廳出去的那一刻，裴霧就有點後悔了。
眼前的車流變成拖著點尾巴的單色殘影，大小鳴笛聲在耳畔不斷放大，世界逐漸成了巨大的背景板，體內因為病症而暴躁的血肉也跟著狂歡，裴霧的精神世界可以說一瞬間陷入混亂。
可越是嘈雜，心中的清明就越是順著理智鑿開的縫拚命溢出。
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這幾日的畫麵一幀幀從腦海中閃過，時光在身側快速回溯，當裴霧覺得不對時，畫麵定格，他開始分析當時的情況，自己的心境。
周禹稱他的病情為“綜合隱藏型信息素失控”，性格大變是常見症狀之一，裴霧自覺能控製，可顯然，是他低估了。
裴霧屈指，輕輕敲了下眉心。
關彥跟藍哲一直強調路席聞對他的占有欲，最強有力的說辭就是他身上的信息素，但這很容易進入一種誤區，那就是所有人都覺得，好脾氣的裴霧是個麵團，落路席聞手中怕是要被搓捏揉扁，而事實上，裴霧的占有欲也很強。
畫麵定格在周末搬完家吃飯，路席聞意外撞見唐青素的時候。
直到現在，裴霧也堅持唐青素是個善良的人，可善良不是萬能擋箭牌，路席聞當時那麼排斥，他坐上車後說了句什麼？
哦，他強調唐青素是路席聞的母親。
綠燈亮起，裴霧被人流裹著穿過斑馬路。
裴霧想到他未成年前的經曆，因為病情的拖累，成了家中最不受寵的那個，後來裴鳴裴珍相繼出生，為了“償還恩情”，他主動擔負照顧弟妹的責任，裴鳴備受溺愛，長歪了，於是他看緊裴珍，不斷修剪著妹妹出格的心性，後來強行上了大學，出來找工作，奔波忙碌，雖然艱難，但一直在他的掌控範圍內。
天崩開局走到如今這步，裴霧將手中捏著的全部繩子都勒得很緊。
他先入為主地覺得路席聞不懂情愛，想著引導，卻忽視了對方最基本的感受。
一輛大貨車從身後轟鳴駛過，耳邊發出氣泡破裂的“噗”的聲響，裴霧瞳孔驟然瑟縮。
原來獨斷專行的人是他。
裴霧忽然走不動了。
這個功夫從藍哲那裡得不到任何有效反饋的路席聞追了上來。
“裴霧！”路席聞抓住他的手，兩人此刻已經到了公司樓下，不少人進進出出，腳步都不自覺慢了下來。
裴霧看向路席聞，他彆說臉色了，唇上都沒什麼血色，鋒利的氣息妥帖收斂，露出柔軟的秉性來，裴霧朝著路席聞淺淺一笑，輕聲道：“對不起啊路席聞。”
嘴上說著不會擅作主張，會尊重，實則從一開始就錯了，擔心路席聞性格冷硬，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卻不知不覺站到了他的對立麵。
他不說還好，一說路席聞徹底慌了，總覺得裴霧這像是被傷透了，自我懷疑後破罐破摔，再深入一分析，豈不是他們完蛋了！
路席聞一把抓住裴霧的手，“我不同意！！！”
公司門口的眾人跟按了暫停鍵一樣，剛過馬路的藍哲差點來一段踢踏舞，終於！
裴霧：“？”
裴霧四下看了一圈：“彆在這裡，我們上樓說。”
“說什麼？”路席聞皺眉，臉上一點冷意都找不到，他著急得到一個確切答案，根本不給裴霧拖延的機會，“說我性格有問題，你接受不了？”
裴霧：“……你怎麼能得出這種結論？”
“你就說是不是吧。”
“不是！”裴霧壓低聲音：“回辦公室，我們好好聊聊。”看路席聞梗著脖子不為所動，裴霧語氣放緩：“我腰疼，站不住。”
路席聞這下動了。
平時都是他走前麵，公司眾人烏泱泱跟後麵，還不敢跟太近，擔心誰被路總餘光掃到，一個綜合表現不合格當場挨噴，但此刻裴霧走前麵，路席聞大步跟在後麵，兩人就差著半個肩膀的距離，上電梯時幾乎同步，路席聞刷卡樓層的時候，差不多從後麵攬住裴霧，透著明顯的迫不及待。
公司的千裡眼跟順風耳們又沸騰了，裴助沒失寵？什麼情況啊這是？
藍哲一臉深沉地緩慢邁入大廳，對這個永遠跟不上節奏的世界，產生了一種莫大的優越感。
大家再好奇，也不敢問藍特助。
藍哲覺得自己該找幾個好朋友聊聊天了，隨便誰吧，反正暫時彆回辦公室。
這邊，一推開辦公室的門，路席聞就粘在了裴霧身上。
“你腰我看看，又撞了一下，彆紫了。”路席聞去夠裴霧的衣角。
裴霧閃躲了兩下，抓住路席聞的手，“你媽媽的事情，是我草率了，我主觀臆斷她是好人，擔心你這個脾氣，傷了親近的人。”
“行行行。”路席聞反握住裴霧的手，將他帶到沙發上，等人坐下了，繼續掀他的衣服，“先讓我看看。”
果然紫了，甚至擴大了一圈。
路席聞煩躁。
裴霧：“以後我會改，你要是不舒服，也一定要告訴我。”
路席聞：“你改什麼？”他好像才反應過來裴霧剛才說的話，皺了下眉：“不是主觀臆斷，我媽品行沒問題，當時她跟我爸也確實過得艱難，他們離婚我也是支持的，隻是我沒想到，他們誰都沒帶我。”
裴霧安靜下來，路席聞又說：“可能因為我自小獨立，基因檢測又是高階alha，導致他們對我很放心。”
“好了，不說了。”裴霧隱隱預測到了什麼，害怕路席聞為了哄他強行揭開傷疤。
“這個沒事。”路席聞以一個半蹲的姿勢在裴霧身邊，“分化時就我一個人，因為監護人不在……分化管理所的一些研究人員膽子就大了起來，準確來說，他們拿我做了幾天實驗。”
裴霧差點兒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什麼？”
“就是測試信息素的上限、能力屬性，強悍程度，但我當時剛分化完，很疲憊，無法配合，他們就采取了一些必要手段。”路席聞接道。
裴霧耳鳴嗡嗡，難以置信地看著路席聞。
路席聞嘴角一扯：“頂級的身份其實不是絕對好用，因為稀缺，所以研究價值很大，但你也知道的，沒有一個頂級會配合當小白鼠，但凡我爸媽當時有一個在，他們都不敢。”
路席聞清晰感覺到裴霧手上的溫度唰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