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映棠起身行禮。
走進來的淨珈師太,看起來三十多歲模樣,皮膚白淨,麵色卻嚴肅,身穿灰色道袍,手持拂塵,步履輕盈。
“徐孟氏見過淨珈師太。”
淨珈師太麵色淡淡,“不知道女施主今日所求何事?”
“回師太,我母親去世多年,最近才找到母親埋骨之地,想要清明遷墳,已經悉數安排妥當。隻我心裡不安,母親臨走之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這麼多年,雖然我已成親,生活美滿,卻擔心母親因我而沒有進輪回,願超度母親,讓她再無心事,放心去走她的路。”
“《地藏經》適合超度亡靈,尤其是悼念亡母,因為地藏菩薩與孝道相關。《往生咒》也可以;日常你多念《心經》,渡她,更是渡你。”淨珈師太道。
“多謝師太指點迷津。”孟映棠道,“還要麻煩師太與我講解這幾部經書之意。”
“我回去找一下這幾部經書。”
“多謝。”
等淨珈師太走出去後,嬋娟才小聲地道:“姑姑,這個你也花錢了吧。”
等閒香客,能和師太說幾句話就不錯了,還想要選定經書,讓人解讀,肯定不是。
“嗯。”孟映棠道,“我提前給庵裡送來了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嬋娟咋舌,“都能買我一個腦袋了。哦,不止,得到這裡——”
她比劃著自己的胸。
三千兩銀子買個她,一千兩銀子買三分之一,可不是能到胸部?
孟映棠哭笑不得,“你彆吵。你隻記得,你是我相公的妾室,不甚安分那種。”
“恃寵而驕嗎?”
這個她能行。
“也不要太過,你就記得我的意思就行了。”孟映棠不放心地叮囑。
她不敢說讓她演恃寵而驕,怕嬋娟演過了,直接上房揭瓦。
“行,好,我記下了。”
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姑姑是不會錯的。
淨珈師太很快就帶著佛經來了。
她講得沒什麼感情,但是很流暢。
孟映棠聽得卻認真。
嬋娟忍不住在後麵打瞌睡。
什麼呀都是。
“地獄未空,皆因世人放不下執念。”
“紅塵萬丈,記憶美好,執念確實不容易放下。”這句是孟映棠說的。
嬋娟表示,這倆人好像在說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
嬋娟又打了個哈欠,偷偷伸了個懶腰,卻不自覺之中就帶出了柔弱無骨的媚態。
沒辦法,多年訓練,已經刻在了骨子裡。
淨珈師太瞥了她一眼,眉頭蹙起。
孟映棠忙道:“家中婢妾失禮,還望師太見諒。嬋娟——”
“實在是跪得太久,累了。”嬋娟道,眼波流轉,滿滿的無辜。
淨珈師太愈發厭惡。
“既然累了,那你先出去走走。”孟映棠又道。
“哦,好。”嬋娟站起身來,扭著水蛇腰,妖妖嬈嬈地出去了。
就是門檻太高,差點摔個狗吃屎,氣得她在院裡直跺腳罵娘。
“夫人可知,家裡規矩不可亂?”淨珈師太語氣硬邦邦的。
“是,多謝師太指點。”孟映棠低頭,“她平時還好,今日失禮了。”
淨珈師太欲言又止,半晌後冷冷道:“繼續!”
她的眼神,幾乎要把在院子裡來回溜達的嬋娟給刀了。
過了許久之後,兩個人聲音都有些嘶啞,但是一本《地藏經》都沒有講解過半。
孟映棠便道:“師太,我有個不情之請。”
淨珈師太沒有應聲。
孟映棠就繼續道:“我聽說慈渡庵後麵有一排房子,可以給庵外的女眷帶發修行。我想在清明之前留在庵裡,沐梵唄清音,滌塵心,參禪機,一心一意為亡母超度,您看行嗎?”
淨珈師太似冷笑了下,“我說不行,你就不留下了嗎?那你給庵裡的一千兩銀子,豈不白費?”
孟映棠瞬時臉紅,卻不說不留下,隻是歉疚地道:“給您添麻煩了。”
“俗家弟子,代發修行,也要做早課,勞作,你嬌生慣養,可受得了?”
孟映棠低頭看著自己早已經養得嬌嫩白皙的手,點點頭道:“我可以試試。”
沒想到,有一日,她在彆人眼中,也是嬌生慣養養大的孩子。
可見人這一生,剛開始吃點苦,不算什麼。
日後際遇好,可以撫平傷痕。
便是不能靠彆人,自己也要好好把自己重新養一遍。
孟映棠說要回去收拾東西,然後就帶著嬋娟回去了。
“不要把今日的事情,透露給茉莉。”她叮囑道。
嬋娟眼睛瞪得溜圓,“姑姑,怎麼,茉莉不可靠了?”
那她得回去告訴李隨,讓他幫忙再找個武婢來。
“不是,我不想讓她為難而已。我知道你不懂,彆問了,以後會知道的。”
嬋娟懵懵懂懂地點頭。
孟映棠回去自然要把這件事和明氏商量。
明氏正在那裡翻看什麼,一邊看一邊搖頭。
聽她說完後,明氏道:“算了吧,映棠。我知道你想幫渡野,但是你婆婆那個人,說句難聽的,倔勁上來了,就像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這點,渡野和她一模一樣。”
孟映棠今日去見的淨珈師太,正是徐渡野的母親銀姑。
“徐大哥脾氣不好,但是我不也做到了嗎?”孟映棠笑盈盈地道。
以柔克剛,她可以的。
如果婆婆不是她了解的性格,她或許還不敢去靠近。
不怕她和徐大哥一模一樣,就怕不一樣。
她能拿下徐渡野,就能拿下婆婆。
“我怕她為難你,回頭渡野知道了,母子倆反而生了嫌隙。”
“不會的,祖母,婆婆也心疼我。今日我用嬋娟試了試她……”
孟映棠就是故意的。
銀姑對於恃寵而驕的妾室看不慣,何嘗不是維護她?
“裴遇幫你找到了她,那她又怎麼會知道,你是你?”明氏問。
“祖母,您覺得,茉莉在婆婆和我之間,隻能選擇一方的話,她會選擇誰?”孟映棠笑了。
雖然說武婢,一生隻能忠誠於主人。
但是這種口號,終究就是包裝出來的口號。
因為人,不是物件,人是有感情的。
銀姑把茉莉養大,對於茉莉來說,她亦師亦母。
茉莉口口聲聲說不知道銀姑在哪裡,但是她卻能熟悉地幫車夫指路。
她去過慈渡庵。
她知道銀姑在哪裡。
她也知道自己的打算,那銀姑,也就知道。
明氏大笑起來。
“你婆婆以為她今日冷眼看著你表演,卻不知道,你什麼都知道。映棠啊,你真是——”
冰雪聰明,蕙質蘭心,如蒙塵明珠,擦拭去塵土之後,光芒綻放。
如果說,提前讓她來到徐渡野身邊是明氏的一場豪賭,那麼現在她幾乎敢說,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