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禮一走,顧老爺子就招呼沈思玥在他身旁坐下。
“玥玥,你覺得承禮怎麼樣?”
他早就知道裴家想要撮合裴承禮和沈思玥,卻沒有阻止。
因為裴承禮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長得好,性格好,工作好,前途也一片光明。
他之所以沒成婚,是因為工作環境封閉,還非常忙。
沈思玥在顧老爺子身旁落座,將馮嬸子給她的黃桃放在茶幾上。
“爺爺,承禮哥什麼都好,是我配不上他。而且我的身體太差了,至少得調養兩三年,才能要孩子。所以我打算二十歲之後,再考慮相親結婚的事。”
說完,她又加了一句。
“顧爺爺,據我所知,承禮哥從事的是保密工作,以後也不會轉業,而我不想為他犧牲自己的事業。”
她雖然不知道裴承禮是乾什麼工作的,但她知道和衛星相關。
這個工作大概率一乾就是一輩子。
所以,裴承禮隻適合找願意為他放棄一切的女人,或者一起工作的同事。
顧老爺子的觀念有些傳統,並沒有考慮沈思玥說的這些。
但他也不會讓沈思玥按照他的想法過日子。
“玥玥,過你想過的日子就好,爺爺不會乾涉你。”
次日。
沈思玥和方慧英天剛亮就起來了。
母女倆做好早飯,吃完後,拎著東西出門。
大院門口的公交車不能直達汽車站,得轉一趟車。
兩人抵達陳家村公社的時候,都快中午了。
方慧英看著坑坑窪窪的泥巴路,兩條眉毛都快擰到了一起。
她看向小女兒,將探親證交給她。
“你進去問問,興國農場怎麼走?”
沈思玥剛要拒絕,就聽見了拖拉機的突突聲。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陳衛東。
因為陳家村隻有他一人會開拖拉機。
她不想見害她上輩子出車禍而死的陳衛東,接過探親證。
看了眼興國農場所在的方向後,走進了熟悉的人民公社。
這個時間點,公社的職員基本都去乾活賺工分了。
隻有接線員和書記在。
公社入口靠門的位置,有一張辦公桌。
桌上有著整個公社唯一的電話。
接線員阮素玲守著電話,織著毛衣。
看到有人進來,她連忙抬頭。
沈思玥穿著軍綠色的短袖襯衣,藏青色的尼龍褲。
雖然很樸素,但她有張白皙的臉,一看就不是農村人。
阮素玲打量完沈思玥,問道:“你是誰?來公社有什麼事?”
沈思玥看著碎花尼龍襯衣,頭戴紅繩的阮素玲,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是來探親的,七月份下放到興國農場的張曼麗,她是我的大嫂,請問農場怎麼走?”
這關係有點繞口,阮素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她隻知道張曼麗是資本家沈家的人。
“你和沈家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來探望他們?”
下放的資本家,人人避之不及。
主動跑來探親的人,怕是背景也不乾淨!
剛這麼想,她突然就捋順了張曼麗和“大嫂”之間的關係。
“你是沈思音的妹妹?沈家隨母改嫁的小女兒?”
沈思玥沒想到沈家的老底都掀了。
她坦然地點了點頭。
“是我,但我已經和沈家斷親了。我今天是來探望大嫂的,聽說她胎象不穩,有滑胎的風險,我是大夫,過來看看她。”
說完,她將手裡拎的中藥包提起來,給阮素玲看。
阮素玲聽完沈思玥的話,朝門外看了眼。
果然看到了一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
她知道這位資本家太太改嫁給了軍官首長,得罪不起。
“你等一下,我去叫書記。”
書記陳永忠坐在辦公室內,思考著第三生產大隊的副業問題。
公社名下總共有七個生產大隊,隻有第三生產大隊的副業一直提不起來。
拉低了整個公社的生產總值。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陳永忠的思考。
“請進。”
阮素玲推門而入,“書記,沈建忠那個改嫁的太太,帶著小女兒來探親了。”
陳永忠立刻起身出門,走到沈思玥的麵前。
“沈家有政治問題,你們想要探親,得有探親證才行。”
雖然他不想得罪攀上高枝的母女,但原則性問題,必須遵守。
沈思玥將探親證交給陳永忠。
陳永忠見是軍區開的證明,態度都變的恭敬了。
“有探親證就能探親,不過沈家有政治問題,家屬探親,必須公開。”
言外之意,探親的全程,都會有人監視。
沈思玥理解地點頭。
“明白,我現在能去農場了嗎?”
“等一下。”
陳永忠從阮素玲的辦公桌上拿了紙筆,寫了幾句話。
他將寫好的紙張遞給沈思玥。
“你到農場後,將這個給工作人員,不然你們進不去農場。”
紙上寫著讓農場的負責人,安排探親,全程監督。
沈思玥接過紙張,問道:“請問書記,農場在哪個方向?”
陳永忠抬手指向西邊,“你們沿著這條路往西走,遇到人就問,很容易找到。”
“好的,謝謝。”
沈思玥從公社出來的時候,拖拉機的突突聲已經聽不見了。
她看著一臉緊張的母親,嘲弄地勾起唇角。
“走吧,興國農場在西邊。”
說完,她就輕車熟路地往西走了。
方慧英連忙跟上,問道:“玥玥,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沈思玥頭也沒回地嘲諷道:“你不是早就猜到探親下放的資本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嗎?”
明明是怕被為難,才讓她去的,裝什麼!
方慧英尷尬地輕咳一聲,“他們都問你什麼了?”
“想知道的話,下次自己去。”
沈思玥說完,加快腳步朝農場走去。
從公社到農場,走路得二十分鐘左右。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農作的村民,以及知青。
所有人都朝母女倆投來大量的目光,竊竊私語。
“這兩人一看就是城裡來的,誰家的親戚?”
“我在村裡三十多年,從沒見過這兩人,應該不是誰家親戚。”
“她們在往西走,這是去興國農場的方向。”
“那就是資本家的富親戚來探親了。”
“呸!萬惡的資本家,竟然還有人來探望,八成不是什麼好東西。”
“……”
難聽的話越來越多。
沈思玥左耳進右耳出,半點沒放在心上。
因為比這難聽的話,她上輩子不知道聽了多少。
方慧英卻有點接受不了,一路上都臉色難看。
但她不敢反駁什麼,怕惹怒村民。
等遠離人群,她才憤憤不平地罵道:“窮山惡水出刁民!”
一群眼皮子淺的臭農民,活該一輩子沒出息!
沈思玥懶得理母親,繼續往西走。
當興國農場肉眼可見的時候,一聲尖叫傳來。
“快來人,翠萍姐摔倒了!”
方慧英沒好氣地說道:“摔了就爬起來唄,叫什麼叫,比城裡人還嬌氣!”
她說得很小聲,隻有小女兒能聽到。
沈思玥突然頓住腳步。
看熱鬨的方慧英沒注意到,撞在她的背上,跌倒在地。
好在泥土鬆軟,裝蜂蜜的玻璃瓶沒摔破。
沈思玥的小身板被撞得一個趔趄,踉蹌兩步後,穩住身形。
方慧英氣惱地站起身,“玥玥,你突然停下來乾什麼?”
害她差點將買的營養品都摔爛了。
沈思玥轉身,冷冷地看著母親。
普通人摔了能爬起來,但高齡產婦不能!
但這話她不能說。
因為這輩子的她,還不認識薛翠萍。
方慧英被小女兒冷厲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氣勢立馬就弱了。
“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我臉上有臟東西?”
沈思玥將手裡的東西都塞給方慧英,“我去看看。”
方慧英想拉小女兒,但要接東西,沒法攔人。
她看著越跑越遠的小女兒,急得跳腳。
“你又不認識他們,瞎湊什麼熱鬨,他們不會領你的情的,快回來!”
不就是摔了嗎?
這麼著急做什麼?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死人了!
沈思玥聽到母親的話後,不僅沒有理會,還跑得越發快了。
上輩子,她沒能救下薛翠萍,這輩子一定可以!
結果她還沒見到摔倒的薛翠萍,就和陳衛東撞了個人仰馬翻。
沈思玥被撞了個仰倒。
倒下時,她看到陳衛東急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隻要她伸手,就能避免摔倒。
可她不想和這狗男人有任何身體接觸!
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腦袋也磕在了田埂上。
眼前一黑的瞬間,上輩子的記憶瘋狂湧現。
上輩子。
沈思玥下放後,以為沒了親姐爭寵,自己努力多乾點活,父兄就會喜歡她。
如她所願,父兄整天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大嫂提醒她,父兄對她的關心隻是為了哄她多乾點活,讓她不要當真。
當時的她沉浸在虛假的親情裡,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直到她累得倒下,父兄逼不得已上山割豬草,卻害得全欄的豬中毒,然後將責任推到她身上時,她才認清現實。
可代價卻是,大嫂在村民麵前替她說話,被憤怒的大哥打到流產,終身不孕。
至此,沈思玥拿父兄當陌生人,隻替大嫂乾活。
不忙的時候,她就上山采藥,免費給村民看病,給自己和大嫂養身體。
當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父兄將她“賣”給了陳衛東。
一個寒冷的冬日,她上山采藥。
陳衛東知道後尾隨她,想要強占她。
在她的反抗之下,他們滾下山坡,掉進了山底結冰的水潭裡,都摔暈了。
失去意識前,她將陳衛東踹進了水更深的位置。
等她有些許意識的時候,發現父親來了。
她以為自己會得救,結果父親隻是將凍僵的她,塞進了同樣凍僵的陳衛東懷裡。
約莫半個小時後。
父親領著村民找過來,不僅讓她失了名聲,還因在冰水裡泡得太久,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其實以陳家在村裡的地位,陳衛東可以不娶她。
但父親以沈家家產誘惑,以他尾隨她上山威逼,陳衛東隻能同意。
當時的沈思玥,雖然沒有反抗的能力,但也沒有完全認命。
成婚前,她找機會讓陳衛東摔了一跤,傷了他的命根子。
成婚後,她天天給陳衛東下藥,讓他逐漸喪失男人的本能。
陳衛東以為是摔跤導致的,又不敢找周圍的大夫看,怕自己“不行”的事傳揚出去,丟麵子。
而她裝好人,替他保密,換來了狗男人的愧疚,日子過得倒也舒坦。
後來沈家平反,一家人包括陳衛東在內,都回了京城。
等陳衛東終於能去醫院看病,已經徹底失去了男人的本能。
所以,從始至終,沈思玥和陳衛東都是表麵夫妻。
她原本想找機會離婚。
可她忙著上大學,出國留學,又進醫院上班,一直沒時間。
加上她認識了來醫院看病的裴承嶼,讓陳衛東誤會了,差點鬨到軍區,毀了他的前程。
離婚的念頭暫時擱置。
後來,她發現一事無成的陳衛東嘴皮子很利索,很適合當銷售,就和他合作開醫館。
醫館越做越大,治療老年基礎病的藥品,供不應求。
沈思玥很快又創辦了醫藥公司。
但因手裡的錢不夠,她讓父兄全款出資,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陳衛東不想被踢出局,就掏空了家產,並以公司上市後立馬離婚為條件,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
結果醫藥公司在上交所上市當天,陳衛東買通大車司機,想要她的命。
當大車撞過來的時候,他興奮地說道:“沈思玥,公司已經上市,你沒了利用價值,去死吧,你的所有資產,我和你父兄笑納了!”
“陳衛東,你去死!”
沈思玥開口之前,就解開了安全帶,不要命地去搶方向盤。
大車撞過來的瞬間,車子往後轉。
本該撞向副駕駛的大車,將駕駛室撞癟了。
陳衛東當場死亡,重傷的她被送往醫院搶救。
本來還有一線生機的她,卻因父兄想繼承遺產,放棄治療。
氧氣管被拔時,她嘴角上揚。
想白占她的資產?
做夢!
她早就找律師簽署了捐贈協議,若她死了,名下的一切都歸國家所有!
沈思玥回憶了很多,時間卻隻過去一瞬。
當她的眼睛恢複清明,陳衛東那張欠抽的臉映入眼簾。
“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摔疼?我扶你起來。”
沈思玥側身一滾,避開了陳衛東的手。
她藏起眼底的恨意,起身。
陳衛東尷尬地收回手,又問:“你沒事吧?”
說完,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剛才跑得太急了,沒看到你。”
田埂相交錯的位置有棵大樹,剛好擋住了沈思玥,就撞上了。
沈思玥的後腦勺隱隱作痛,卻沒空和陳衛東計較。
“死不了。”
說完,她繼續朝薛翠萍出事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