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氏對擠眉弄眼的容嬤嬤視而不見,她真是受夠了。
先是老夫人當著侯爺和陸青的麵拿話提點她,昨日還讓身邊的常嬤嬤來傳話,話說得好聽,“太夫人知道正月裡侯夫人事多,怕您忙不過來,就讓老奴出麵去把那些個碎嘴子嚼舌根的仆婦們打發了。咱們大姑娘雲英未嫁,事關大姑娘的聲譽,夫人您又是一向和善且有菩薩心的人,這惡人就由老奴來做吧。”
這不就是明著打她的臉,暗指她治家不嚴馭下寬縱,後宅的仆婦們四下傳言陸青被勾魂失了心智,她也放任不管。
什麼和善菩薩心,這不是暗諷她偽善隻做表麵功夫。
這些天她每每去看陸青都是提著心去的,回自己院子才放下。每天提來提去,她心都要掉出來了,哪還有心力管這些。
再有就是不經過她就給她兒子傳話說陸青病了,當她死了嗎。
“說是請安,為何不一回來就去給你祖母請安。祖母那沒去,母親這你也不來,倒是直接去你長姐院子,你素日裡學的規矩都哪去了?”這些天她擔心陸青想起什麼,又怕老夫人追根究底,心裡憋著一團火,這把火在陸鬆回來後越燒越旺,炙烤得她焦灼難耐。
“祖母讓常嬤嬤在二門處給我帶了話,說是她今日午睡,讓我回來後先去看看長姐,晚飯再去給她請安。”陸鬆耐著性子,慢慢解釋。母親隻要是有些許不如意,就會亂發脾氣,他已經習慣了,順著慢慢哄,平日裡在哪用飯這種小事她絲毫不會計較,今日很是反常。
“嗬呸——”
好人都讓老夫人做了,反倒是她自己,裡外不是人了!
“祖母的話是話,母親的話你就不聽了?你回來後都提了多少次長姐了,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母親嗎?”那股無名火把小喬氏燒得神誌不清,她一心惦記的兒子,眼裡心裡,第一位都不是她。
成日裡不是祖母就是長姐,他到底是誰的兒子啊!他是陸青生的還是老夫人生的?
容嬤嬤差點沒忍住開口,這夫人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性子,鬨起來就由著自己脾氣,一點小事也要揪著不放。
“母親,長姐她病了。”今日母親比從前更易怒急躁,讓陸鬆有些奇怪。“我這個做弟弟的,去看望病中的長姐有何不可?您何故發脾氣?”不過是探望病中的長姐罷了,從前他和長姐吃飯喝茶談詩論道,母親從未置喙過半字。
“是長姐與母親因何事生了嫌隙嗎?”陸鬆不等小喬氏回答,再次發問。
小喬氏一下子噎住了。
容嬤嬤湊近,拉了拉小喬氏的衣袖。“公子是擔憂大姑娘的病情,夫人莫著急。”是不是陸青跟公子說了什麼,她不好問,可夫人這一發脾氣就著急上頭,一頓亂棍,也不問重點,可把她急死了。
小喬氏被容嬤嬤捏了幾下,回過神來,“你長姐同你說什麼了?”莫不是那丫頭根本沒事,不過故意裝樣子給她看,一見陸鬆回來,就不裝了?
她心尖都顫了,容嬤嬤再三篤定,陸青是真失了魂,她這兩天才放下心來,剛喘口氣,這又提起來了。
“我在長姐那剛坐下,就被容嬤嬤叫來您這了,”陸鬆提起有些不快,他還沒問長姐什麼情況呢。“長姐病了,母親卻一字未對我提起。”陸鬆平靜直視小喬氏,母親眼裡怒意漸退又帶有一絲慌亂恐懼,讓他更覺奇怪,“母親,您也是長姐的母親。”長姐病得都嚴重到認不得人了,母親緘口不言。
小喬氏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陸鬆鼻子,“你,你長姐病了,你也要怪到我頭上是不是?”陸青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搞得人人都要怪她。
眼下是陸青人是好好的,若是真沒了,是不是要她抵命啊!
“也?”陸鬆緩緩抬頭,深深看著她:“還有誰怪母親?”
小喬氏一時語塞。
容嬤嬤忙打圓場,“夫人是無心之言。公子您知道的,夫人待大姑娘那一向是視如己出,大姑娘病了,夫人沒日沒夜地求神拜佛,吃齋茹素,求醫問藥,著急上火,熬得人都憔悴了。”
可不是憔悴嗎,一直掛心陸青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從前的事了,焦灼和擔心是會傳染的,連帶著她,晚上也睡不好。
“那長姐究竟是什麼病?”陸鬆不緊不慢地問,他一直不解,是什麼病,病得讓人忘記自己是誰,也忘了身邊的人。
小喬氏剛要開口,容嬤嬤忙接話:“大姑娘是著了風寒,一病不起,在回來的船上昏睡了許久,醒來就是這樣了。來的大夫說,許是因為從應天一路過來車馬勞頓,舟船顛簸的緣故,姑娘家的身子嬌弱,”抬眼看到小喬氏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話鋒慢慢轉,“夫人照顧大姑娘多日,累得自個兒都病了幾天,咳得飯都吃不下。”
“這侯府裡的事,太夫人和侯爺是鮮少過問,都是夫人她多年操持。也是太夫人著急了,不輕不重地說了夫人幾句,夫人本就自責,被太夫人這樣苛責,難免會憂心如焚。”容嬤嬤溫聲道。
上眼藥得見縫插針,她家夫人就是急衝衝的。勤勞操持還要被問責,多委屈。
小喬氏紅了眼睛,扶著容嬤嬤的手,幾度欲泫淚。使勁眨了眨眼,就是哭不出來。
第一次被兒子問得無話可說,她的鬆兒,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太夫人她,”容嬤嬤準備添柴加火,就被陸鬆冷著聲打斷了,“容嬤嬤年長,又悉心照顧母親多年,勞苦功高,不該直接說您的不是。”
“但您身為家仆,應該知道侯府的規矩。莫說是您,就是母親,也不該背後指責祖母。母親若是有哪裡想不通,容嬤嬤應該規勸開解,這是身為侯府家仆和管事嬤嬤應儘的分內。”陸鬆看著張口結舌的容嬤嬤,沉著臉繼續開火,“您不但不勸解母親,還要背後拱火嚼祖母的是非,挑唆祖母和母親的關係,這是哪裡學來的規矩?侯府,可容不下這樣的家仆。”
英姿勃發的少年,眼神明亮,溫和的時候如陽光驅散陰霾,此刻沉下臉,則如墨雲壓頂,瞬間風雨欲來,讓人喘不過氣來。
容嬤嬤撲通跪下,“是老奴失言,老奴說錯話了,”抬手欲打臉,看陸鬆沒有半點要攔的意思,侯府規矩嚴,平時閒話幾句沒人管就算了,若真是計較起來,那她可是要挨板子的。
咬咬牙,巴掌還未落下,就被小喬氏攔住了。
“容嬤嬤是我的乳母,她就算有錯處,你也要給她幾分麵子,”小喬氏氣得不輕,“你回來以後,先是怪母親沒照顧好你長姐,現下又挑從小照顧你的容嬤嬤的不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她顫抖著手指著陸鬆,“你是不是要讓你母親,給你長姐償命!”
容嬤嬤一把抱住小喬氏,我的夫人哎,您彆說話了,好好的償什麼命,越說越讓人懷疑啊。
“母親”陸鬆起身要扶小喬氏,被她一把甩開。
“你”小喬氏剛張口,被容嬤嬤攔下。主仆二人抱作一團,一個哭一個勸,一個上氣不接下氣,一個手忙腳亂連哄帶勸。
“唉——”
陸鬆歎氣,像三歲的孩子唱大戲,又可笑又無奈。
“我這一顆心,都貼給你們姐弟倆了。青兒病了,難道我這個做母親的就不難過?”小喬氏被容嬤嬤扶起,“因為她病了,你要怪我,因為我沒派人告訴你,你也要怪我,是不是?”帶著抽泣的聲音,柔弱又心痛。
陸鬆起身施禮,“兒子沒有怪母親,隻是覺得有些奇怪。”母親今日的表現,倒是讓他出乎意料。問兩句長姐病情,母親就又哭又鬨,心虛地表現好像是她害長姐生病。
小喬氏衝口而出,“都說了是風寒,哪裡奇怪?”
陸鬆看著小喬氏:“我奇怪的是母親。”
主仆二人一愣。
“為何母親對長姐的病諱莫如深?”
“為何母親換了長姐院中的丫鬟婆子?”
“為何母親如此計較我關心長姐?”
小喬氏一屁股坐下,直愣愣地看著陸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