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外鞭炮聲響徹天際,每一聲都伴著孩童們此起彼伏的笑聲,笑出了人間煙火味。
府門內談笑聲洋洋灑灑,桌案後的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歡樂,湊出了人間花百味。
“去年咱們吃的銀魚,是和春筍一起燉的,今年嘗嘗酥炸的。”郡主說的這道銀魚藕盞,是先把太湖銀魚裹上麵糊炸得酥脆可口,再配搭雕花蓮藕,在盤中擺出燈籠的造型,是上元節京師勳貴世家桌上都有的吉慶菜品。
去年上元節侯府也做了這道菜,父親和祖母都去了宮裡赴宴,她因為傷風留在府中,和陸鬆一起過。她哄著不吃魚的陸鬆下了筷子,齊嬤嬤還笑眯眯地說,“若不是大姑娘在,公子怕是用碗元宵就放筷子了。”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暖暖,宮裡賜的元宵,是玫瑰蜜漬核桃餡的。母親吩咐人給你煮了一碗紅豆餡的,你最愛吃紅豆餡的了。”郡主示意婢女端上,拉回了沈寒的關注。“上元節就要一家人一起吃元宵,才叫團圓。”
暖暖。
原來沈二姑娘和她,有相同的小字。難怪在半夢半醒間,她聽到有人叫她暖暖。
她還以為是母親來接她了。
她素來喜歡吃芝麻餡的,不太甜卻有獨特的焦香,嚼在口中外綿內脆,顆顆爆香。
去年上元節,宮裡也賜了元宵,祖母知道她愛吃芝麻餡的,讓小廚房送了一碗芝麻餡的元宵,還放了金桂。祖母說,“姐弟倆正好一對青鬆,吃了芝麻元宵,就芝麻開花節節高了。”
沈寒淺淺地笑了,她許久未見陸鬆,不知道是不是如祖母所說,長高了。
“謝謝母親。”沈寒素日裡的喜好,郡主記得清清楚楚,愛吃什麼,愛喝什麼,事無巨細,件件上心。她都有點嫉妒這位沈二姑娘,有個疼她如命,把她放在眼裡的母親。
沈漫噘著嘴瞥了一眼,就沈寒事多,吃個元宵還挑剔。那玫瑰核桃餡的多好吃,她就不會挑三揀四。
薑氏瞅到沈漫四處張望,一臉豔羨又憤憤不平的樣子,再看了眼沈寒,到底是郡主養出來的姑娘,雍容華貴,儀態大方,這才是狀元女兒該有的禮儀教養。哪像這個死丫頭,一副沒見過世麵的小家子氣,擺一張吊喪臉給誰看,儘給她丟人。
前幾天還跑來找她念念叨叨,說沈寒有個什麼絞絲鐲子她很喜歡,言下之意就是她也想要一個。
薑氏抿了口金華酒,甜潤溫和,一口柔到心裡。金華酒澄澈晶瑩,盛在金盞裡輕輕一晃,金波瀲灩,真是高貴,這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斜瞄這對母女倆的眼神充滿了不屑。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你娘是戲子生的,你還妄想跟郡主養的孩子彆苗頭,真是從上蠢到下。她把秦氏脫籍配給兒子,一則是因為郡主不能生養,二則不過是看中秦氏聽話懂事,能做小伏低,會討好奉承她,免得她整天對著一個郡主兒媳喘不過氣來。
骨子裡的貴賤,從出生就定好了。寒丫頭生母雖也是個婢女,但人家是郡主的貼身婢女。她能得郡主青眼收在膝下親養,是人家親娘攢下的福份。勞心勞力伺候郡主,貼心貼肺為郡主鞍前馬後,得了重病臨了還給郡主留下個可愛漂亮的奶娃娃。
郡主是個良善的人,待自己婢女都當上等人,養個孩子自然是捧著養。
難道像你娘一樣,到處找人乞討嗎?
你娘是遇到我這個大善人,才能把她從下等的賤民裡拯救出來。若不是我兒子爭氣中了狀元,能娶到郡主做媳婦,你能戴金鐲子?能進王府吃席?能衣食無憂,呼奴喚婢?
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跟你娘一起要飯賣唱呢。
人得有自知之明。
得隴望蜀,得寸進尺,還想唆使她搭橋去找郡主要東西。她當下就狠狠訓了她一頓,再把秦氏叫過來再罵一次。
懂不懂什麼叫形勢比人強,王爺得寵了,郡主也就得寵了。
那貪心不足的丫頭若是上道,就該捧著郡主,哄著寒丫頭,爭取在京師讓郡主出麵替自己謀個好夫家,下半輩子安安穩穩的,才是聰明人。
她也懶得教化,蠢人就是蠢人,說得再多,也變不成聰明人。
被薑氏瞄得渾身不適的秦姨娘,知道老太婆又在暗暗罵她了。她入席以來,忙著給兒子喂羹夾菜,自己都沒顧上吃幾口,不知道薑氏又是哪裡看她不順眼。
等兒子吃飽了,她才能吃上幾口。秦姨娘的鼻尖有些酸,同樣是女子,郡主就能高高在上,穿大紅緙絲,吃山珍海味,戴金鑲珠墜,她就得點頭哈腰,處處賠小心。
所以她迫切希望女兒將來得嫁高門,連帶她也能有揚起頭過日子的時候。
“糕糕”沈夕湊過來,剛吃完羊肉的手指滿是油漬,就要去夠沈寒桌上的梅花糕。
“夕哥兒,”秦姨娘驚呼,她一恍神,兒子就擠到沈寒那去了,這要是把油漬抹到沈寒身上,老太婆不定要怎麼罵她。“快回來,彆弄臟你二姐姐的衣裳。”她用眼神示意沈漫拉一把弟弟,沈漫坐著沒動,她才不去,一會抹到她新做的嫣紅纏枝牡丹紋織金夾襖上,她還怎麼去看燈。
還沒等秦姨娘過來,沈寒已經把梅花糕遞給沈夕,拿濕帕子擦了擦他的臉。“都給你,慢慢吃啊。”
沈夕眉眼俊朗,大概是遺傳了沈狀元的好相貌。隻是,因為年幼時的一場急症,落下了心智不全的毛病。溪雪說這些年郡主請過不下百來個名醫、郎中,連藏醫都請來瞧過,都說是痰迷心竅,神明失養,治不好了。十二歲了,行為舉止還像個三四歲的孩童。在應天的時候,鄰裡出門見到他都繞路走,說他是不祥之人,後來被薑氏拘在院子裡,說是怕他出門闖禍事。
“你們都是第一次在京師過上元節,一會幾個孩子結伴出去觀燈,京師的燈會比應天的更熱鬨,鼇山也更壯闊。”梁王有女兒陪著過節,一晚上都是笑意吟吟。
“燈燈”沈夕不知道想到什麼,手舞足蹈的樣子把沈漫看得抬不起頭,這個傻裡傻氣的弟弟真是給她丟人。
“好,一會給你買個花燈。”沈寒擦淨臉,把蜜柑遞過去。一直像個孩子也挺好,一盞燈,一碟蜜餞,一碗湯羹就能開心大半天。
這些天她觀察了一下,秦姨娘和沈漫,雖然都有烏眼雞的毛病,但秦姨娘對兒子是百般嗬護,貼身照顧,從未嫌棄過兒子癡傻。她在秦姨娘的眼中,看到了母親才有的慈愛與珍視。
這對姐弟倆,有個真心疼愛她們的娘。
溪雪和流泉為沈寒換了杯盞,擦淨手,笑著說:“我們幾個用掃帚姑給姑娘卜了一卦,是上上卦,咱們姑娘今年一定是災消病散,福壽康寧。”
梁王和郡主聽著高興,又打賞了二人一人一個大荷包,獎賞她們照顧沈寒得當,兩個小婢女笑開了花。
漫天煙雨搖曳飄散,撒落成點點琉璃墜地,金銀交錯,如鳳凰展翅,若星落人間,給王府鏨上五彩圖騰,在一片笑意融融裡,重鑄每個人的歡樂。
沈寒遙望天際,抿唇一笑,願武安侯府,上元佳節團圓和美,諸事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