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氣氛是沉默的。
橘黃色的燈光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拉長,投在身後的牆壁上。
秦大海已經放下了飯勺,率先拿起了筷子。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裡,咀嚼的動作很慢,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對麵。
秦峰餓壞了。
一整天榨乾式的修煉,讓他此刻的身體像一個無底的黑洞,瘋狂地渴求著能量和營養。
雖然孫禪堂給他的那一罐藥劑的靈能還沒消耗掉,但身體的饑餓本能抑製不住。
他拿起筷子,沒有絲毫客氣,埋頭便開始往嘴裡扒飯。
米飯、合成肉、蔬菜,被他大口大口地送入口中,腮幫子鼓得滿滿當當。
他的吃相談不上雅觀,甚至有些粗野,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喉結的滑動,充滿了原始的、對食物的渴望。
“咕咚。”
一大口飯菜下肚,他端起手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舒暢地呼出一口氣。
秦大海默默地看著,他自己碗裡的飯菜,幾乎沒有動過。
他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看著他被汗水浸濕的頭發,看著他臉上未褪的疲憊和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他的右手,那隻完好的手,握著筷子,停在半空。
秦大海想問。
今天的訓練,累不累?
錢花得值不值?
身體……還撐得住嗎?
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進步?
可每一個問題,都像一塊千斤巨石,堵在他的喉嚨裡,讓他無法開口。
他怕。
怕自己的關心,會變成一種壓力。
怕自己的詢問,會戳破兒子用堅強偽裝起來的脆弱。
他見過太多次了。
兒子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像今天一樣狼吞虎咽,可第二天拿到的體測數據,依舊是那般刺眼。
希望越大,失望越重。
這種循環,已經持續了八年。
他不敢再給兒子任何額外的負擔,哪怕隻是一句無心的問候。
他能做的,隻是沉默地看著,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為兒子準備一頓儘可能豐盛的晚餐。
一碗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米飯,很快見了底。
秦峰放下空碗,碗裡乾淨得像是被舔過一般,一粒米都不剩。
“爸。”
他開口,聲音因為吃得太急,還帶著一絲含混。
秦大海的身體微微一震,仿佛從自己的思緒中被驚醒。
他抬起眼,看向兒子,喉結動了動,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單音:
“嗯?”
“再來一碗。”
秦峰將空碗推了過去。
秦大海笑了笑,轉身,又為他盛了滿滿一碗。
這一次,秦峰沒有立刻動筷。
他將那碗熱氣騰騰的米飯放在桌上,抬起頭,目光清澈,直視著自己的父親。
秦峰看著父親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看著他眼角深深的皺紋,看著他鬢角不知何時冒出的白發,也看著他那條空蕩蕩的左袖。
左袖內裡還有紅色的紋路,那是炎魔留下的暗傷,時常灼熱難耐,折磨不已。
不過為了給秦峰治病,秦大海已經多年沒有管過自己的暗傷了,都是自己扛著。
“爸,我有個好消息。”
秦峰深吸了一口氣。
秦大海拿著筷子的右手,停住了。
他緩緩地,將目光從飯碗,移到了兒子的臉上。
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眸子裡,第一次泛起了劇烈的漣漪。
“你說。”
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
“今天,在極限武館。那位孫禪堂館主,親自見了我。”
秦峰的語速不快,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到父親的耳朵裡。
“他看出了我的老毛病,說我從小帶著病根。”
秦峰說到這裡,清晰地看到,父親握著筷子的手,指節已經因過度用力而捏得發白。
“然後,他幫我治療了。”
“他說是用他的絕學,十全手,幫我把淤積在身體裡八年的毒素,全部逼了出來。”
“爸。”
秦峰看著父親瞬間瞪大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的病,好了。”
“孫館主說,我現在和正常人一樣了。”
“他治好了我。”
當最後四個字落下的瞬間,時間仿佛停滯了。
客廳裡,靜得落針可聞。
窗外,一艘民用反重力車無聲滑過,車燈的光芒在牆壁上一掃而過,照亮了秦大海那張寫滿震驚的臉。
他一動不動,像一尊被瞬間石化的雕塑。
一秒。
兩秒。
五秒。
十秒。
“當啷——”
一聲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是秦大海手中的金屬筷子,從他顫抖的指間滑落,掉在了堅硬的地板上。
他毫無反應。
他的嘴唇翕動著,像是離了水的魚,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通紅。
一層水光,在他的眸中氤氳、凝聚、盤旋,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好……好……”
他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個破碎的、不成調的音節。
緊接著,他猛地站起身。
動作太急,太猛,椅子被他的大腿撞得向後滑開,椅腿摩擦著地麵,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秦大海轉過身,用一種近乎逃跑的姿態,背對著秦峰,踉踉蹌蹌地衝向了浴室。
“我……我去抽根煙。”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
“砰!”
浴室的門被他重重地甩上。
門內,是打火機“哢噠、哢噠”連續數次,才終於點燃的聲響。
秦峰靜靜地坐在餐桌前,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門後那個男人,那個為他撐起一片天的男人,正在釋放著積攢了整整八年的痛苦、自責、擔憂與不甘。
那是父親的眼淚。
他低下頭,默默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那第二碗飯。
米飯的香甜,在舌尖化開。
秦峰細細地品味著,那是一種名為“希望”和“新生”的滋味。
……
這一夜,秦峰睡得無比踏實。
他的身體在經曆了一天的極限錘煉後,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進行著自我修複與成長。
營養藥劑留在他體內的那股溫和能量,如同最稱職的園丁,滋養著他身體裡每一顆乾涸的細胞。
意識深處,【天道酬勤】的麵板安靜地懸浮著。
【帝國基礎鍛體法(入門級)】的被動效果,如同一台永不疲倦的精密引擎,一絲一縷地,為他積攢著通往強者之路的資本。
秦峰做了一個無比恢弘壯麗的夢。
夢裡,他的視角掙脫了地心引力,飛出了啟明星的大氣層,翱翔於無垠的宇宙深空。
他看到了龐大如巨獸的星際貨運艦,在固定的航道上穿梭,艦體上閃爍著各大商會的徽記。
他看到了燃燒的星球和斷裂的行星帶,那是戰爭留下的瘡疤,無聲地訴說著帝國的鐵血與遠征。
他看到了瑰麗的、仿佛由上帝親手調色的創生星雲,無數新的恒星正在其中孕育、誕生,散發著迷人的光與熱。
他看到了那些隻存在於新聞和傳說中的身影。
有人身著動力戰甲,手持鏈鋸巨劍,與猙獰的異族戰帥在隕石帶上空搏殺,每一次碰撞都爆發出堪比超新星的璀璨光芒。
有人盤坐於一顆氣態巨行星的軌道上,僅僅是一次呼吸,便引動了億萬裡的能量潮汐,形成了一場席卷星環的靈能風暴。
“拳皇”洛克斯、“龍蛇”王超……一個個如雷貫貫耳的名字,一個個如神似魔的身影,在他眼前一一閃過。
那是一個屬於強者的時代,一個波瀾壯闊、鐵血激昂的大時代。
而他,秦峰,在沉寂了八年之後,終於拿到了踏上這座舞台的,第一張入場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