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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惡相(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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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天剛微亮,萬裡無雲。

檀生起了個大早,用清水抹了把臉,柳枝蘸鹽巴洗了口。

官媽媽端了碗稀白粥和幾碟小菜,醃黃瓜脆脆的,檀生“哢擦哢擦”兩口,小半根就沒了。

官媽媽手端稀粥,看著一直食欲很好的自家姑娘,有些憂愁。

十天

姑娘說十天之內,天必降惡相。

如今已經是第十天了

女人堆裡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她們剛搬到嬌園來時,小廚房裡倒潲水的李阿嬤一臉諂媚地偷偷塞給她幾大塊蓮子糕,嘴裡甜呼呼地叫“官姐姐…”

姐姐你個頭呀!看那滿臉褶子樣,也好意思叫她姐姐!

可現在彆說蓮子糕,就是稀飯,都輪不上嬌園舀瓢稠的!

每個人都等著看小阿俏的笑話。

聽後罩房呂姨娘身邊翠環姑娘三姨母的堂妹說,宅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都在偷偷摸摸打賭,賭她家小阿俏信口胡謅,現今的賭注都一賠十了

“阿俏啊。”官媽媽輕聲喚道。

檀生“嗯”一聲,“哢擦哢擦”兩口,另一小半根醃黃瓜也沒了。

“要是今天沒問題,咱們怎麼辦呀?”官媽媽試探性地問道。

檀生笑一笑,“能怎麼辦?一條白綾,以死謝罪唄。”

見官媽媽神容大變,檀生不覺抿唇笑起來,細細同她解釋,“如果今天無事,夫人必定逼我。胡謅國運是大事,我的所言所行必會累得叔父受罪。夫人想我死,肯定要抓牢這一點,讓我做出權衡,是獨自承受還是不要臉地連累趙家。”

官媽媽登時臉色蒼白。

檀生伸手握住官媽媽,語聲輕柔,“甭擔心,我不會輸。”

官媽媽想了想,一口乾了稀粥,麻溜把私房銀子和素銀簪子包在粗布裹子裡欲出門,卻被檀生一把喚住。

檀生一邊翻著書,一邊清清脆脆,漫不經心道,“媽媽把我那十多兩私房也收拾起來,全都拿去下注,記得乞巧打個收條,寫下賠率。嗬,一賠十,我要看看那丫頭怎麼傾家蕩產地賠出幾百兩銀子。”

乞巧是二姑娘趙華齡的大丫鬟

好像確實也是莊家

神了!

姑娘連這個都知道!

她可從來不敢在姑娘跟前說這些醃臟事兒!

官媽媽目瞪口呆,檀生風輕雲淡。

李氏要逼她以死全顏麵,就一定要做好鋪墊,勢必將此事鬨得沸沸揚揚,難以收場。

問題是,怎麼鬨?

賭錢是下人們愛頑的,誰先吹個風,擺個局,其他人一想覺得好玩,一傳十、十傳百,最後鬨得人儘皆知。

趙宅的外院小廝、長工是能出門的,出街喝酒、胡吹牛逼的時候,這事兒就順理成章地傳了出去。

一旦滿城風雨,這就不是檀生想收場就能收得住的了。

她不死也要脫層皮。

李氏這法子,怕不是自己想的吧?

應當是王媽媽。

王媽媽後宅混跡十數年,什麼手段沒用過?什麼心眼沒耍過?

站出來吹風點火的人,不能是李氏正房裡的人,那樣太顯眼了。

最好是頑皮點兒、年輕點兒、平常招搖點兒的小丫頭。

嘖~

不就是趙華齡身邊的乞巧了嗎?

檀生見官媽媽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心下大悅,翻書“嘩嘩”的聲音都透著幾分愉快。

她可不可以認為,其實她比她想象中要聰明點兒?

晌午時分,天朗氣清,迎來了冬日難得好天氣。

嬌園大門“嘎吱”一聲被重重推開。

來人氣勢洶洶,為首的婆子姓鄧,男人叫來榮,素日裡就喚她來榮家的,胳膊一推,將廂房大大打開!

來榮家的身後跟著兩個身強體健的婆子,見檀生端坐榻前賞花喝茶,來榮家的哼笑兩聲,不陰不陽,“檀生姑娘請吧,夫人在正堂候著您嘞。”

檀生眼睛未抬,抿了口茶水。

六安茶清苦,含在嘴裡,沒啥餘香,就隻剩下苦了。

來榮家的等了片刻,沒等來回應,重重再哼一聲,不耐煩喚道,“檀生姑娘!”

檀生抬了抬眼皮子,“雞鳴犬吠,最是鬨人。”

“檀生姑娘如今儘情說吧。”來榮家的譏笑,“怕是以後都說不成了!”眉角一動,手一抬,身邊那兩婆子架勢來夾檀生。

檀生“騰”一聲站起身來,眸光陰狠,嘴唇上下一碰,言簡意賅,“誰敢碰我,我就剁了誰的手。”

官媽媽一衝而上,劍拔弩張,一股子以死拚命的勁兒。

兩個婆子一愣之下,檀生彈了彈裙擺上微不可見的微塵,輕抬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向來榮家的,“走吧,去正堂。”剛抬腳,檀生瞥了眼來榮家的,若有所思道,“今天,鄧媽媽最好注意著點兒,媽媽頭頂生輝,額間冒汗,印堂發黑…”檀生微微一頓,粲然一笑,“許是命不久矣呢。”

來榮家的左眼皮一跳,向後趔趄,被身後婆子扶住,一把甩開,“滾邊兒去!”

檀生推開正堂大門,堂前端坐一人,李氏。

檀生踏步入內後,大門緊緊閉闔,將官媽媽擋在了門外。

李氏目光炯炯,似一條看見獵物的蛇,笑道,“你說十日之內,必有異象。如今晴空萬裡,你該如何解釋?”

檀生也笑,“子時未到,一切尚未有定數,嬸娘想聽阿俏如何解釋?”

“怪力亂神!信口開河!”李氏猛然起身,在堂中案前來回踱步,直指檀生鼻尖,“如今鬨得滿城風雨,整個南昌府都知道趙家養了個妖言惑眾的巫女!你叫你叔叔的官怎麼做!你叫我趙家怎麼做人!你叫這一家子人如何在江西立足!一個小姑娘犯下嘴忌,就為了點兒名聲?或是銀錢?我趙家沒你這樣的小賤種!”

窗欞輕透微光,將堂內映襯得昏暗無比。

檀生脊背挺得直直的,再笑一聲,“嬸娘何必著急定罪?”檀生眸光一暗,嘴角輕抿,似在嘲諷她,“或許,嬸娘就是為了趕在叔父回來前,要把阿俏的罪名一五一十趕緊定下?”

檀生明白怎麼激怒李氏。

李氏被戳中心思,果然勃然大怒。

“小小丫頭,尖口舌利,如此了得!”李氏尖聲高喝,“你可知你犯下的嘴孽,會讓你叔叔的官職不保嗎!布政使大人上書怪罪,隻會怪我趙家治家不嚴千辛萬苦將你接來,竟是接了個喪門星來!王媽媽!”

“小的在。”王媽媽躬身其旁。

李氏反問,“當初,她說若是十日之內,天象正常,她該當如何!”

王媽媽異常恭敬,“賜白綾一條。”

“那便賜吧!”李氏大手一揮,瞥向堂中更漏,心中驚惶急迫,“長者賜,不敢辭!君子一諾,價值千金,既然當初說出這句話,那今天就得受著!賜白綾!”

王媽媽從袖中掏出一條三尺長的白綾,遞給那兩個去請檀生的婆子,那兩婆子麵麵相覷,猶豫不決。

後宅的陰私,都是帶著血的!

帶著血的後宅陰私,她們當然見過!

可都是主母對妾室、妾室對嫡支

主母想讓侄女橫死的,她們是真的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出什麼事,我都擔著!”李氏手心滑膩,麵容猙獰。

她已經半輩子都活在那個人的陰影下了。

她不能後半輩子都活在那個人女兒的陰影下,她也不能放任自己的骨肉來承受同樣的苦果!

憑什麼!憑什麼!

有報應就衝著她李懷玉來!

一個人的血是血,兩個人的血也是血!

都是腥臭的!肮臟的!令人生厭的!

檀生靜靜地看著李氏。

她真的這麼想讓自己死

如此急迫

如此不加掩飾

兩個婆子原地不動,來榮家的一咬牙伸手去拿王媽媽手中的繩子。

來榮家的,獰笑著朝檀生走來。

越來越近,腳步的聲音越來越響。

頃刻之間,窗欞外透露進來的微光消失殆儘,整間屋子瞬時陷入了黑暗中!

冬日裡難得的暖陽沒有了。

甚至連天空中的太陽也沒有了!

世間萬物陷入一片黑暗!

也不知是誰率先放聲尖叫,不過片刻,趙宅中專屬於女人的尖利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大堂裡,出現裡李氏驚恐萬分的尖叫與來榮家肆無忌憚的放聲啼哭。

“饒了我罷!小的知錯了!”來榮家的被突然的黑暗與“命不久矣”那四個字嚇破了膽!

正堂的門被一把撞開,官媽媽語帶哭腔地四下尋找,“阿俏阿俏你在哪兒!”

兼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幾個小丫鬟一邊發抖,一邊找出蠟燭顫顫巍巍地點燃。

檀生一伸手,官媽媽趕緊將檀生攏在懷中,一張臉全是淚。

檀生緊緊環抱住官媽媽,在燭火中靜靜看向黢黑一片的窗外。

不過是日食罷了。

異象終於來了。

和異象一起來的,還有夾雜著凜冽寒風的趙顯。

檀生的預言靈驗了!

趙顯欣喜若狂地將正堂的門推開,卻在漸盛的燭光中,看見檀生瑟瑟發抖地窩在滿臉是淚的官媽媽懷中,而地上哆哆嗦嗦地癱著一個手拿白綾的婦人。

他的妻子就站在堂前。

“叔父,”檀生語聲極其平淡打破寂靜,如同在講述彆人的家事,“嬸娘,想趕在你回家前,將阿俏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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