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這猴頭是何居心。”楊戩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字,聽不出是讚許還是譏諷,“但你出手,是為了陸凡。衝著這一點,算我楊戩承你一份情。”
孫悟空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救陸凡,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哪怕楊戩今天不來,他也會為了救人把這斬仙台掀個底朝天。
楊戩這份人情,他受得有些發虛。
但他也不能直接挑明自己和陸凡的關係。
一旦說了,就會暴露祖師的存在。
所以這筆賬,算不清。
猴子眼珠一轉,立刻又換上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樣,將金箍棒在白玉地磚上重重一頓,震得碎石跳動。
“嘿嘿,陸凡這小子,有膽氣,有骨氣,很對俺老孫的胃口!俺老孫瞧得上他,想幫他一把,就這麼簡單!跟你這三隻眼可沒什麼關係,也不要自作多情了。”
楊戩冷哼一聲,沒有再接話。
身為大羅金仙,他早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對輪回的理解,遠超此間眾神。
他清楚地知曉,一個真靈投入輪回,曆經千百世的磨洗,早就與最初截然不同。
眼前的陸凡,擁有自己的命格,自己的際遇,自己的愛憎。
他是一個嶄新的、獨立的生靈。
將他與記憶中那個早已化為飛灰的兄長楊蛟畫上等號,不僅是對輪回法則的無視,更是對陸凡本身,乃至對兄長存在的雙重抹消。
這是楊戩身為司法天神,身為大羅強者的理智。
可理智,卻無法平息那份源自血脈與神魂深處的悸動。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聯係。
當他看到陸凡那張臉,那雙眼睛,尤其是那份寧折不彎,為至親複仇不惜對抗滿天神佛的決絕時,他看到的,便不僅僅是一個獨立的靈魂。
他看到的,是兄長楊蛟當年那道破碎的真靈,所遺留下的、最核心的一點執念。
那是不甘,是憤怒,是至死都未能完成的守護。
他保護陸凡,並非是妄想尋回那個早已逝去的兄長。
他要保護的,是兄長留存於這世間,最後的一點痕跡。
是那份不該被天規磨滅的血性,是那段被強行中斷的因果。
當年,他未能擋在兄長身前。
今日,他要為當年的因果,做出他的選擇!
下一瞬,兩人的身影一齊消失在了原地!
都不需要任何交流,倆人卻有著驚人的默契!
楊戩的身影化作一道筆直的銀色電光,直取淨念菩薩。
刀鋒所向,萬物辟易!
孫悟空則是一聲狂笑,金箍棒一掃,卷起漫天棍影,將去救援淨念的所有佛門仙神,全部籠罩了進去!
“攔住他!快攔住他!”
淨念菩薩驚恐地尖叫,他麵前的兩位羅漢硬著頭皮衝上,抵擋楊戩。
楊戩看都不看。
刀光一閃!
錯身而過。
那兩位金身羅漢的動作凝固在半空,而後,他們的金身從眉心到胸腹,裂開一道整齊的血線,轟然倒地。
另一邊,孫悟空的金箍棒舞得水潑不進,打得那幾位菩薩羅漢左支右絀,陣型散亂,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更彆提去救援淨念了。
他們駭然發現,這兩個煞星聯手,其實力絕非一加一那麼簡單。
正因為是彼此最強的對手,也因此是最熟悉對方的隊友!
眼看那柄攜帶著死亡寒氣的神兵就要臨頭,淨念菩薩肝膽俱裂。
他最後的理智,讓他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斬仙台外圍那些一直袖手旁觀的天庭眾仙。
“諸位仙家!”
“此乃天庭重地!楊戩他目無天規,公然劫囚,襲殺上仙!爾等同為天庭之臣,豈能坐視不理?!”
“快!快助我攔下這狂徒!”
他聲嘶力竭地呼喊,希望能夠喚起這些同僚的公義之心,或者說,是他們維護天庭臉麵的責任感。
然而,回應他的,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那些方才還義正詞嚴,圍觀審判的仙官們,此刻竟像是集體瞎了聾了一樣。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仙官,忽然抬起頭,對身邊的同僚讚歎道:“今日的雲,當真是千變萬化,氣象萬千啊。”
他身邊的仙官立刻會意,附和道:“是極是極,你看那一片,多像王母娘娘瑤池裡的錦鯉。”
“這雲,可真的很像雲啊”
剩下的大多數仙官,則不約而同地低下頭,開始專心致誌地研究自己腳下的白玉地磚。
看什麼?
沒看見。
聽什麼?
沒聽見。
開什麼玩笑。
去招惹孫悟空?
彆說是孫悟空發怒狀態,就算是平時,大家都躲還來不及。
更何況,如今還有一個楊戩!
為了一個佛門的人,去同時得罪這兩個瘋子?
除非自己的腦子被驢踢了!
看雲的看雲,看地的看地。
那些平日裡見了淨念還能稱兄道弟、言笑晏晏的仙官,此刻都變成了聾子和瞎子。
他們用一種默契的疏遠,在他和楊戩之間,劃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無人援手。
三界之內,天庭之上,竟無一人肯為他,為佛門,說一句話。
死亡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骨爬了上來。
楊戩的身影在他的視野中越來越大,那柄三尖兩刃刀上流轉的寒光,已經映出了他扭曲而絕望的麵容。
不行!
不能死在這裡!
最後的求生本能,讓他猛地轉頭,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一個始終安靜的身影。
那是一位僧人,麵容俊朗,寶相莊嚴,身披錦斕袈裟,盤膝坐於一朵十二品功德金蓮之上。
他從始至終,未曾參與戰鬥,隻是閉目垂眉,口中低聲誦經,眼前這攪動了整個天庭的廝殺,似乎與他全無乾係。
旃檀功德佛,唐三藏!
他可是眼前這隻潑猴的師父!
“功德佛!”淨念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淒厲的尖叫,“功德佛!救我!此獠猖狂,欲要斷我佛門根基!您怎能坐視不管!”
這聲呼喊,終於讓唐三藏的誦經聲停了下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是真的很無奈。
他當然聽到了淨念的求救。
他當然也看到了楊戩的殺意,看到了孫悟空的癲狂,看到了佛門眾人的狼狽。
可他又能如何?
這一刻,唐三藏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五行山下,那隻猴子拜師時的虔誠。
想起在萬壽山五莊觀,這潑猴推倒了人參果樹,闖下大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下,為了救他這個師父,也不得不低頭去遍訪三洲仙島,求醫問藥。
想起白虎嶺上,自己凡胎肉眼,不辨妖魔,三次念動金箍,看他在地上痛苦翻滾,那雙火眼金睛裡有不解,有委屈,卻從未有過真正的怨恨。
想起真假猴王那一難,自己將他趕走,險些斷了師徒情分,也讓自己明白了,沒有這猴頭在,西天路,一步也走不通。
想起靈山腳下,淩雲仙渡之上,是這猴子笑著將他一把推上無底船,助他脫去凡胎,成就佛陀正果。
五百年的鎮壓,十四年的西行,一路上降妖伏魔,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
朝夕相處了十幾個寒暑,他比三界任何神佛,都了解自己這個大徒弟的脾性。
這猴子,渾身的傲骨是天生地養,寧折不彎。
你若與他講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說,他縱然不耐煩,也能聽上幾句。
可你若想用身份、規矩、強權去壓他,那隻會激起他骨子裡那份焚天煮海、攪亂天地的頑劣與不馴。
此刻的孫悟空,是那個大鬨天宮的齊天大聖,是那個桀驁不馴、無法無天的美猴王。
去勸他?
用什麼去勸?
憑什麼去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