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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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興坊魏宅正廳。

陳光蕊經管家引導,端坐在略顯陳舊的木椅上。廳堂內彌漫著淡淡的草藥苦香與青磚的微涼氣息,一燈如豆,映照著角落堆放整齊的劈柴和廊下懸曬、排列如星圖的草藥篩子。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庭院的寂靜。

人未站定,沉雷已炸響廳堂,

“兵部蠢材!裁九成烽燧台開支充作‘節用’,突厥彎刀都抵著涇河喉骨了!”

魏征的身影闖入廳門。

他猛然駐足,枯瘦身形裹在洗得發白的舊青布官袍裡,骨節嶙峋卻背脊挺直如鬆。花白鬢角散亂,額間刀刻斧鑿般的深紋下,一雙眸子似淬了寒星,正銳利如刀地刺向陳光蕊,

“年初時候,禦史台豢百匹河西戰馬僅供踏青!早就被人當成了笑話,你說,這等蛀空國庫的米蟲,該不該殺?!”

這應該就是魏征了。

陳光蕊平靜地迎上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心中飛速將其與史書列傳中“耿介敢言、以直諫聞”的形象相互印證。

眼前此人的凜然怒火與史筆勾勒的錚錚鐵骨何其吻合。

麵對這雷霆驟雨般的斥問與審視,陳光蕊唇角緩緩揚起一絲極其細微、仿佛洞察萬物的弧度,非但不見驚惶,反而從容地提壺斟滿桌上一隻粗陶碗。

他將這碗微漾的酒輕輕推向暴怒邊緣的魏征麵前,沒有再過多說什麼,此時的他還在觀察著魏征,他也清楚,魏征也在看著他。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說什麼也要參這些人一本!”

見陳光蕊沒有答話,魏征似乎早有預料,隻是很平靜地說出了另一件事,

“今晨金吾衛撤圍時,老夫對鏡正冠,本已備好棺槨。所以我,不怕這些人。”

說著話,坐到了陳光蕊的對麵。

此時正廳之中隻有他二人,管家早已經將周圍檢查過了,不可能有任何人偷聽。

魏征倒了一杯陳光蕊帶來的劣酒,輕輕點了一下頭,“有心了。”

陳光蕊執箸輕點蒸豚,一邊吃菜,一邊評價著剛剛魏征的那句話,“棺槨既備,反是坦途。”

“哦?”

魏征頓了一下,“這句話倒是與你那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有些相似了。”

他看向了陳光蕊,“半天時間,你那首詩已經傳遍了長安。”

而後,眼底銳利漸消,代之以長者獨有的溫煦,

“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原是人間至好的景致……”

喉間滾雷化作一聲低歎,“可長安城的風口浪尖,向來不吝於撕碎少年羽翼。你這詩半日插遍一百零八坊”

他凝視陳光蕊,皺紋裡滲出一絲憂慮,“不過你要切記,站得最高的新枝,總是最先遇著雷霆。”

說道此處,他便不再多言。

陳光蕊也隻是點頭,表示已經受教了。

魏征看著陳光蕊沉穩,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少年人,你那'安內必先懾外'的諫言“

他忽從舊袍袖中抽出一封磨出毛邊的信紙,

“膽識驚人!但老夫想知道,“

他目光如針尖地刺向陳光蕊:

“這'懾外'二字,是你一人所想,還是得高人指點?“

陳光蕊看著那封信,認出了這是昨日自己送到魏征府上的,也料想過今日,魏征會這樣問。

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覺得呢?”

陳光蕊放下了筷子,迎上了魏征的目光,

“整個長安城裡,誰還會幫你?”

魏征冷笑,“你這是幫我?現下,秦王舊臣皆主清剿東宮餘脈,你這‘攘外’諫言若遞上去……”

他猛然俯身,盯著陳光蕊的眼睛,“你可知道,這句話若是通過我口遞到東宮,那位會怎麼想?其他秦王的舊臣會怎麼想?”

聽到魏征這句話,陳光蕊“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魏主簿,你還會在乎他們怎麼想?你就不要再試探我了。”

魏征神色不變,手指輕輕摸著木桌的邊緣,他沒有說話,而是等著陳光蕊的後文。

陳光蕊心中好笑,這個魏征,看似剛正不阿,敢於直言,但是他似乎有些太謹慎了。

現在這種場合,隻有他們兩人在場,魏征竟然一句話都不敢多說,要聽全陳光蕊所有的話才肯下定論啊。

當真是小心謹慎。

他直接說道,“如果我與秦王府有瓜葛,想要除掉你,很簡單,什麼都不做,自然會有人對付你,就算他們沒想到辦法,你說那程咬金失手殺了你,會有人打殺了他嗎?”

點到此處,他夾了一塊肉,去看魏征的表情。

發現這老家夥竟然一點不讓他從表情上看出自己的想法。

看來,他還沒有完全相信自己。

陳光蕊也不著急,魏征越是等後文,他還越不說,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吧唧吧唧,吃的有滋有味。

果然,最後還是魏征沒有了耐心,最後試探問道,“你那攘外的計策,當真可行?”

“可不可行要看新太子怎麼想?”

陳光蕊也不賣關子,

“眼下,玄武門那檔子的事風評不好,新太子需要個給自己正名的機會。”

“但是秦王府的舊臣,這些年打了這麼多仗,好不容易熬成了從龍之臣,都想享受享受,是沒有人願意冒這個風險的。”

他說完了這些話,又不說了,看都不看魏征,好像自己念叨一樣,

“彆人不想打,秦王想打又不能說,他用你是乾什麼的,不就是乾這事的麼?”

果然,陳光蕊說完了這句話,就聽到了“咣當”一聲,竟然是魏征失手打碎了杯子。

魏征沒有動,還是保持著剛剛的姿勢。

過了片刻,他才默默俯下身子,有手拾起摔碎的渣子,

“可是你怎麼就確定,這一戰如果我們要是打了,就一定會贏呢?”

還是在求穩,陳光蕊知道,魏征現在想要找的是一個完全準確而又沒有人提起的諫言。

陳光蕊當然知道正確的答案是什麼,但是他卻沒有辦法說。

就算他說了,魏征也不會信。

所以,當魏征再次陷入沉思的時候,陳光蕊隻是笑了笑,這樣的事情,他沒有辦法,隻能等。

等到魏征相信。

或者是,等到他走投無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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