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智鬥老豺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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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紙剝開。

一股冷硬的死氣,順著指尖傳遍全身。

這不是昨夜佛像溫潤的質感,而是一種被刻意做舊的金屬屍體。

黎明前最吝嗇的光,從窗縫擠進來,勾勒出桌上那尊佛像的輪廓。

一模一樣。

盤旋的螺髻,飽滿的額頭,垂憐的眉眼。

甚至王大軍用指甲刮出的那道劃痕,都在同一個位置,露出如出一轍的、廉價的黃銅底色。

莊若薇伸出手,將它捧起。

分量,幾乎沒有差彆。

這沉甸甸的感覺,足以騙過九成九的眼睛。

她用指腹摩挲佛像表麵,那層醬色包漿,帶著一種細微的顆粒感。

瘸腿李用一夜催熟的百年光陰,是他遞來的投名狀。

也是拴在她脖子上的另一根繩索。

她剛將佛像放回桌上,心還沒落回胸腔。

“砰!砰!砰!”

不是叩門,是砸。

拳頭砸在木板上的悶響,震得人心顫。

“莊若薇!開門!”

王大軍的聲音,像一條餓了一夜的瘋狗。

莊若薇的身體繃成一根鋼筋。

門板上那道猙獰的裂縫,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開。

她沒有動,而是快步走到窗邊,將窗簾猛地拉開一道更大的縫隙。

晨光立刻湧入,精準地打在那尊假佛像上,為它鍍上一層虛假的光暈。

這是舞台,光必須打好。

做完這一切,她才走到門後。

“王組長,大清早的,有什麼事?”

她的聲音穿過門板,帶著剛被吵醒的沙啞和一絲精準計算過的驚懼。

砸門聲停了。

一個更陰沉的聲音響起:“小莊同誌,是我,老張。王組長有急事,開門說。”

司磅員,老張。

那條毒蛇,終於出洞了。

莊若薇的血液瞬間冰冷。

她搬開抵門的板凳,手搭在門栓上。

拉開這道門,就是拉開鬥獸場的閘門。

“吱呀——”

門開了。

寒氣裹挾著兩個男人的煞氣,撲麵而來。

王大軍像一堵肉牆堵在門口,三角眼布滿血絲,死死鎖住她。

他身後,司磅員老張佝僂著背,雙手攏在袖子裡。

那雙渾濁的眼睛,像兩顆嵌在乾枯核桃裡的彈珠,不動聲色地掃過屋裡的一切,最後,黏在了被晨光照亮的佛像上。

“東西呢?”

王大軍開門見山,聲音粗暴。

“什麼東西?”

莊若薇後退半步,身體恰好擋在桌子和他們之間,眼神是七分畏懼,三分倔強。

“少他媽給老子裝蒜!”

王大軍一把推開她,大步跨進屋,皮靴踩得地麵嗡嗡作響。

“昨天從我手裡弄走的那坨銅疙瘩!”

老張慢悠悠地跟進來,反手“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狹小的空間裡,空氣瞬間凝固。

他的目光在屋裡逡巡一圈,最後落在桌上那尊“佛像”上,瞳孔縮了一下。

“王組長,那是我按廢銅價買的,票據齊全。你想反悔?”

莊若薇的聲音在抖,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反悔?”王大軍獰笑,他指著老張,“你問問張師傅!他老人家玩了一輩子秤杆,他說你那玩意兒分量不對!裡麵是金的!”

莊若薇的目光立刻轉向老張,眼神裡全是“被背叛”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老張迎著她的目光,耷拉的眼皮抬了抬,嘴角扯出一個乾癟的笑。

“小莊同誌,我也是為你好。這東西來路不明,如果是國家的文物,你私藏,可是殺頭的罪。上交給組織,才是正道。”

他話說得冠冕堂皇,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桌上的佛像。

莊若薇像是被這番話徹底擊垮了。

她踉蹌地衝到桌邊,雙手抱起那尊佛像,死死護在懷裡。

“你們……你們合起夥來欺負人!”

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演得入木三分。

“這就是塊爛銅!你們憑什麼搶!”

“爛銅?”

王大軍一把從她懷裡將佛像奪了過去。

他掂了掂,分量沒錯!

他眼裡的貪婪更盛,立刻轉手將佛像遞給老張,像呈上鐵證。

“張師傅,您給瞧瞧!”

真正的審判開始了。

莊若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老張那雙枯瘦如雞爪的手。

老張接過了佛像。

他沒有立刻去看,而是先閉上了眼睛。

他的指腹,像最精密的探針,一寸一寸地,從佛像的底座,到衣褶,再到盤旋的螺髻,細細地摩挲。

他在感受那層包漿的“火氣”。

瘸腿李的“火燎紋”,能騙過這條老蛇的指尖嗎?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到極致。

王大軍不耐煩地搓著手,緊盯著老張臉上的每一絲皺紋。

終於,老張睜開了眼。

他眼裡沒有驚喜,沒有貪婪,隻有一種深深的、無法掩飾的困惑。

他將佛像舉到眼前,湊到窗邊的光線下。

他看到了那道劃痕,看到了底下露出的、暗淡的黃銅色。

他又用指甲在另一個隱蔽處使勁刮了一下。

“吱嘎——”

一層醬色的“包漿”被刮開。

露出的,依舊是那種死氣沉沉的黃銅。

不是風磨銅那種沉鬱的赤色,更不是金子。

就是一塊最普通的、加了鉛增重的黃銅疙瘩。

老張的眉頭,死死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不對。

哪裡都不對。

分量是對的,樣子是對的,可那股氣韻,那股隻有傳世重器才有的,能壓得住人心的“寶光”,沒了。

手裡的東西,沉是沉,卻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怎麼樣?張師傅?是金的吧!”王大軍急不可耐地問。

老張沒說話,渾濁的眼睛再次轉向莊若薇。

那眼神,像兩把錐子,想把她從裡到外鑽個通透。

他懷疑,卻找不到任何證據。

就是現在!莊若薇捕捉到了老張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動搖,那是獵人對自己判斷產生的致命懷疑。她知道,反擊的時刻到了。

“看夠了沒有“莊若薇開口了。她緩緩直起剛才還瑟縮的背脊,那雙含著淚光的眼睛裡,水汽褪去,隻剩下兩點寒星。

聲音裡的哭腔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組長,張師傅,我就說是一塊爛銅,你們非說是金子。現在看清楚了?”

她上前一步,一把從老張手裡奪回佛像,緊緊抱在懷裡,動作充滿了占有欲。

“昨天半夜踹我的門,今天一大早又堵我的門!一個大男人,一個老師傅,合夥欺負我一個女同誌,還要不要臉!”

她沒有拔高聲音,但每個字都像冰錐,紮在兩人最敏感的神經上。

“再逼我,我就去廠革委會,去市裡,告你們仗勢欺人,入室搶劫!告你們半夜騷擾女同誌!”

“流氓”兩個字她沒說出口,但那股魚死網破的狠勁,比什麼都紮人。

王大軍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看向老張,想讓他給個準話。

老張的臉,比他還難看。

他所有的算計,都建立在那尊“真佛”上。

可現在,他手裡隻摸過一具“屍體”。

如果再堅持這是寶貝,他一輩子的精明和臉麵,就全砸在了這間破屋裡。

他盯著莊若薇那張毫無懼色、甚至帶著一絲挑釁的臉,最終,陰沉地轉過身。

“我們走。”

王大軍不甘心,卻隻能跟著往外走。

門“砰”地一聲被帶上。

莊若薇的腿一軟,扶著桌子才沒倒下。

門外,傳來王大軍壓抑的怒吼:“老張,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贏了。

用一尊假的佛,兩條瘋狗的互相猜忌,和自己全部的膽量,贏下了這九死一生的一局。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心裡卻比抱著真佛時,還要沉重。

遊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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