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莊子,便是一段上山的路。
路有積雪,右手一側是懸空。每一步都要謹慎再謹慎,一步踏錯,腳底一滑,可是要跌入山崖的。
李仙拍去肩頭積雪,又抖了抖頭發,眺望遠處。漫山遍野,銀裝素裹,十分好看。
更遠處,便是成片成片的農田。
同行的護院告訴他,凡入眼所見,幾乎都是莊夫人的產業。
一草一木,都姓……“溫”。
“莊夫人”,意指莊子裡的主人。夫人並不姓‘莊’,而是姓溫。
“這位夫人是何來曆,未免太有錢了。”
李仙不止一次發出感慨。
前生今世,共兩世為人,所見世麵也不算小。
這方世界無論是人口規模、還是其他種種,皆更為浩瀚。
一位丁等護院,抖擻著身子,學藝不精,丹田內氣甚少,抗寒保暖的能耐稍差,被凍得心煩肚燥,罵罵咧咧道:
“這些兒賤農,倒也真是的。就不能老老實實,自己來莊裡交租金嗎?害得我們還得親自上門。”
那喬大手立刻接上,“是啊,是啊,關鍵是,咱們不辭辛苦,上門拜訪。他們不好菜好飯迎接也罷,還哭天搶地,做戲給誰看呢。”
“哈哈哈,遇到這種的,我啪啪就兩巴掌。他們一身賤骨頭,不打不老實。”又一人笑道。
眾護院你一言,我一嘴。李仙與他們不熟,不想插嘴,隻是一味低頭趕路。
“大夥運氣不錯。”
又行了三四裡路。雪有變小跡象,馮火緊鎖的眉頭略鬆,終於有閒心,與眾弟兄們聊天打趣。
“馮爺,您也算老護院了,聽聞你遇過不少稀奇事?”
“是啊,大夥趕路無聊,你說道說道,也好熱活熱活。”
不知誰起的哄,吵嚷著想聽山野趣聞。
馮火渾身一個抖擻,想起些不好事跡,放聲便罵:“聽什麼聽!快快趕路,快去快回,你當是出遊嗎!”
這一大喝,立時便冷場了。馮火尋思,待會還需眾弟兄做事,關係不好鬨得太僵,粗略解釋一聲:
“不是不想說,而是太瘮人。大夥若是想聽,等回了莊裡,再說也無妨。”
……
來到一條岔路,路邊立有一牌匾。右側的路通向長壽村,左側的路,通向“虎熊山”。
“這虎熊山也是夫人的。”
趙大春朝左側眺望。
成片的山脈連綿起伏,隱約能聽到獸吼聲。
“夫人每年冬季,就喜歡入山冬狩。”
“估摸著,再過不久,又開始冬狩了。”
“咱們這些丁等護院,也就走個過場而已。”
“冬狩?”李仙心中一動,問道,“這冬狩是什麼?”
眾護院倏的齊齊望向他。這一路上,眾人閒談打趣,獨獨他一人低頭趕路。這貨突然發問,倒沒人想理會他了。
趙大春輕咳兩聲,勉強解釋道:
“這冬狩啊,是咱們莊裡的活事,護院也能參加,但是嘛…”
說到一半,那喬大手故意打斷道:“走了走了,加快點步伐。說那些無用之事做甚。”
趙大春尷尬一笑,轉而閒談其它話題。
……
長壽村外。
李仙等人終於抵達。
“叫你平日認真習武,你偷懶取巧,現在好了,連個新來的都比不過。”
名為葉小落的丁等護院,路上忽的受寒,體生冷汗,抵達長壽村時,麵色不大對勁。
馮火為他輸送內氣,這才使其身體暖和。但這一趟下來,保管三天大病。
那葉小落有氣無力,雙腿發軟,瞥了眼李仙,暗罵一聲“牲口”。
走個數十裡山路,竟連大氣都不喘。
須知平地與山路不是一回事,山路與下雪的山路更不是一回事。看著不遠,走起來可累人得緊。
“本來還好好的,一陣風吹來,我就越來越不舒服了。”
“行了,還犟嘴。”
馮火罷了罷手,懶得聽這些。
他朝眾人說道:
“收租之事,兩兩一組。”
“那個新來的,你和趙大春一組,有什麼不懂的,就找他問去。”
眾護院一哄而散,各個柔拳擦掌,好似大乾一場。
“這一條村子,全是夫人的佃農嗎?”李仙與趙大春同行,不由得問道。
“嗬嗬。”趙大春指向遠處,“何止啊。隔壁長命村、福量村、王家村…有一個算一個,都仰仗著夫人過活。”
“數萬畝的良田,總要人打理不是?”
李仙暗暗咋舌。趙大春掰手指頭算了算,再道:“保守估計,十數條村子,全是夫人的佃農。”
“咱們收的什麼租?”李仙問道。
“冬租。”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一間房前。趙大春整了整衣物,理了理頭發,“咱們莊裡,一年收三次租。”
“夫人的田地,都是良田,一年可兩熟,一畝地能有兩石糧食。每次收租,都是在豐收後。”
“一般取田產一半。到了冬天,農閒時分。這些農人雖不種地了,可要用柴啊,方圓數十裡,夫人的山頭多著呢。”
“不過這些佃農,餓死了也不好。所以冬租,一般比平時再少一半。夫人心善,這算好的了。”
“隔壁青寧縣的林家也是大地主,雖不能及夫人,但手底下的佃農也不少。他們啊,才是吃人不吐骨頭。”
……
趙大春滔滔不絕。李仙心中腹誹:“你家夫人,也沒好到哪裡去。”
李仙說道:“你說夫人要那麼多錢乾嘛?”
趙大春搖了搖頭,“這不是我能想象到的。但…偶爾聽人提過一嘴。似夫人這等天仙般的人啊,賺得多,花得錢也多。”
“除了數萬畝田外,在周遭的縣、城中,還有其他產業、商鋪、地皮。”
“是啊…武人若無大家業、大財力,如何供養得起‘脫胎換骨’,洗去這身‘泥胎’!”李仙忽是明悟。
一尊脫胎換骨、超凡脫俗的武人,是需要“供養”的!
千餘名雜役也罷,這一座座村莊也罷,便是自己這些護院。都是供養“夫人”的一個環節。
當然,反過來看,那位“夫人”的存在,也為莊裡莊外帶來了穩定。
趙大春忽附耳說道:“待會你彆說話,就好好看著就成。”
已經來到一茅屋前。
他敲了敲房門,大喊:“開門,一合莊護院,收租來了!”
“快開門,再不開門,我踹門了!”
趙大春與其它護院並無不同之處。威脅逼喝農戶時,目露凶光,煞是哄人。
“大爺,來…來了。”
“咳…咳…”
裡頭傳來一沙啞聲音,門被推開,卻見是一老者。白發蒼蒼,腰背佝僂,似還染了風寒。
“我說老祝啊,你莫不是太老了,不中用了,怎開門這般慢啊?”趙大春將門一敞,任由冷風灌入,咧嘴一笑,徑直行入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