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都市言情 > 長棍映雪行 > 第六章 洞庭煙波識龍女上

第六章 洞庭煙波識龍女上(1 / 1)

推荐阅读:

第六章 洞庭煙波識龍女

船過荊襄,浩渺的洞庭湖終於鋪陳在眼前。

八百裡煙波,水天相接,遠眺不見邊際。

時值深秋,湖風已帶蕭瑟寒意,吹過浩渺的水麵,掀起層層疊疊的灰白色浪湧,拍打著船舷,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嘩響。

天空是低垂的鉛灰色,厚重的雲層壓著湖麵,幾隻孤雁排成淒涼的“人”字,貼著水天交界線艱難地飛過,發出斷續的哀鳴。

湖中島嶼星羅棋布,如同散落的青螺,在迷蒙的水汽中若隱若現。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枯萎水草的腐殖氣息,以及一種屬於大澤深秋特有的、遼闊而寂寥的蒼茫。

船隊在嶽陽城碼頭稍作補給,便轉向西南,朝著洞庭湖中那座最為著名的青螺——君山島駛去。

李璃雪憑欄而立,湖風吹拂著她素色的裙袂。漢江鬼火舟的驚魂、幽冥教的邪祟、“臘月漕糧改道荊襄”的密信殘片,如同冰冷的鉛塊壓在心口。

她需要那味傳說中的解藥——君山清明前單芽銀針,來化解“竹葉青”的隱患,更需要片刻喘息,理清這千頭萬緒、步步殺機的亂局。

君山島在視野中漸漸清晰。島嶼不大,卻鬱鬱蔥蔥,山勢雖不險峻,卻也起伏有致。

島上山茶、翠竹叢生,更有大片大片的茶園依山勢鋪展,深秋時節,茶樹依舊蒼翠,隻是少了春夏的鮮嫩。

碼頭簡陋,停泊著幾艘破舊的漁船。島上屋舍零落,炊煙稀薄,透著一股遠離塵囂的清冷,卻也掩不住深藏的貧瘠。

船剛靠岸,放下跳板。一個清脆中帶著急切的女聲便從岸上傳來:

“幾位客官!可是要上島?可要向導?采茶、尋泉、認路徑,我阿沅都熟得很!隻要五個銅板!”

循聲望去,隻見岸邊一塊青石上,俏生生立著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漁家少女。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著幾個補丁的靛藍碎花粗布衣褲,褲腿高高挽到膝蓋,露出一雙沾著泥點卻結實勻稱的小腿。赤著腳,踩在冰冷的石頭上。烏黑濃密的頭發簡單地用一根荊釵挽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被湖風日頭吹曬成健康小麥色的瓜子臉。眉毛黑而秀氣,一雙眼睛卻大而明亮,如同洞庭湖最清澈的水波,此刻正帶著幾分期盼和不易察覺的倔強,熱切地望著船上衣著光鮮的李璃雪一行人。她身後背著一個半舊的竹簍,裡麵放著幾把采茶的小剪子。

李璃雪看著少女那雙清澈又帶著生活磨礪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動,連日來的陰鬱似乎被這湖島的清氣和少女的鮮活衝淡了些許。她示意如蘭付錢。

阿沅接過銅板,臉上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多謝公子!公子叫我阿沅就好!幾位是來尋銀針茶的吧?這個時節,新茶是沒了,但老茶農家裡或許還有些窖藏的陳年芽尖,藥效也是極好的!我帶你們去!”

她動作麻利地跳上船板引路,腳步輕快,像一隻熟悉山林的小鹿。

在阿沅的帶領下,幾人沿著蜿蜒的山徑上行。

島上林木幽深,空氣濕潤清新,彌漫著鬆針、腐葉和茶葉混合的獨特清香。

石憨抱著青岡木棍,沉默地跟在最後,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四周幽靜的竹林和嶙峋的山石。

“阿沅姑娘是島上人?”李璃雪隨口問道。

“嗯!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阿沅點頭,語氣帶著自豪,但隨即眼神又黯淡下來,“家裡……就剩我和阿弟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爹……前年冬天,湖上起了大風浪,官府催繳漁稅,船破趕不回來……就……”

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用力抿了抿嘴唇,加快了腳步。

李璃雪和如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了然與一絲沉重。

苛政猛於虎,在這看似世外桃源的君山,亦不能免。

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幾間依山而建的簡陋茅屋出現在眼前。屋前有一小片平整的曬場,此刻卻空無一人,隻有幾隻蘆花雞在悠閒地踱步啄食。

一個瘦小的男孩,約莫八九歲,正蹲在屋角,用小樹枝在地上劃拉著什麼。看到阿沅帶人回來,怯生生地喊了聲:“阿姐!”

“阿弟!”阿沅快步走過去,憐愛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對李璃雪道:“公子稍等,我去問問柳老爹有沒有存茶。”

她走到最靠邊的一間茅屋前,輕輕叩門:“柳老爹?柳老爹在家嗎?有客人想求點銀針茶!”

門內毫無聲息。

阿沅又敲了幾次,聲音提高了一些:“柳老爹?”

依舊一片死寂。

阿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眉頭蹙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伸手輕輕一推,那扇破舊的木門竟“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草藥和某種腐敗氣息的味道從門縫裡飄了出來。

阿沅臉色一變,猛地推開門衝了進去!

李璃雪和如蘭也立刻跟上。石憨身形一閃,已先一步擋在門前,目光如電掃入屋內。

茅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一個須發皆白、骨瘦如柴的老人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蓋著一床破舊的薄被。

他雙眼緊閉,臉色蠟黃中透著不祥的青灰色,嘴唇乾裂烏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隻有胸腔極其微弱地起伏著。炕邊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裡,殘留著一點黑乎乎的藥渣。

“柳老爹!”阿沅撲到炕邊,聲音帶著哭腔,“您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

如蘭快步上前,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臉色凝重:“是毒!毒性雖緩,但已侵入臟腑!這島上可有郎中?”

阿沅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用力搖頭:“沒有!最近的郎中也得去嶽陽城!可……可柳老爹他……”

她看著老人奄奄一息的樣子,知道根本來不及了。

“誰乾的?”李璃雪的聲音冷了下來。這島上與世無爭的老茶農,誰會下此毒手?

阿沅抹了一把眼淚,眼中迸射出強烈的恨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是稅吏!是那些天殺的狗腿子!柳老爹家裡就剩這點祖傳的茶園,今年茶葉收成不好,又趕上朝廷加征‘湖防捐’,柳老爹實在交不起,爭辯了幾句……昨天下午,趙扒皮手下的狗腿子就來過!肯定是他們!”

她的小拳頭緊緊攥著,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湖防捐?”李璃雪眉頭緊鎖。又是加稅!漢江上那“臘月漕糧改道荊襄”的殘片密信,如同陰雲再次籠罩心頭。

就在這時,山下碼頭方向,隱隱傳來一陣囂張的吆喝聲、哭喊聲和器物被砸的碎裂聲!打破了君山島深秋的寧靜。

“不好!是趙扒皮!他們又來了!”

阿沅臉色煞白,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衝。

“站住!”李璃雪一把拉住她,眼神銳利如刀鋒,“你想去送死嗎?”

“可他們……”阿沅看著山下,聽著那越來越近的哭喊和叫罵,急得眼淚直流。

李璃雪的目光快速掃過簡陋的茅屋、奄奄息的老人、驚恐的男孩,最後落在窗外浩渺的洞庭湖上。

一個大膽而近乎荒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她猛地看向石憨,眼神灼灼,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石敢當!我要你立刻下水!潛到碼頭棧橋之下!待我信號,用你全身之力,震動棧橋根基!要讓它搖晃,如同……地龍翻身!可能做到?”

石憨鬥笠下的目光與李璃雪灼灼的眼神一碰。

沒有詢問,沒有遲疑。

他微微頷首,隻吐出一個字:“能。”

聲音低沉,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

他放下青岡木棍,脫下蓑衣,露出裡麵貼身的深灰色水靠。沒有多餘動作,轉身大步流星,朝著湖邊陡峭的崖壁方向疾奔而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灌木叢中,如同融入山林的獵豹。

李璃雪又看向如蘭:“如蘭!你護著阿沅姐弟和柳老爹,守住這裡!待山下亂起,伺機而動!”

“是!小姐!”如蘭毫不猶豫,短匕已然在手,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

李璃雪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山下喧鬨的碼頭。

她迅速解下身上素色的外衫,隻留一件月白色的貼身勁裝。又飛快地從行囊中取出一塊輕薄的、閃爍著珍珠般柔和光澤的鮫綃紗,那是她以備不時之需的貴重之物。

她將鮫綃紗往頭上一披,長長的紗尾垂落身後,在湖風中微微飄拂。她抽出袖中那柄銀光流溢的袖劍,又從如蘭手中接過一小包備用的、能發出微弱銀光的夜光粉,快速塗抹在劍身之上。瞬間,那柄袖劍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出朦朧而清冷的銀色光暈,如同月華凝聚。

“阿沅!”李璃雪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嚴,“帶我去島上最高的地方!能俯瞰碼頭的地方!快!”

阿沅被李璃雪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看著她月白勁裝、鮫綃披身、手持流銀光劍的模樣,在昏暗的茅屋中宛如神女臨凡。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拉起弟弟:“阿弟,跟緊我!” 帶著李璃雪衝出茅屋,朝著屋後陡峭的山坡奮力攀爬。

碼頭上,一片狼藉。

幾個穿著皂隸服、歪戴帽子的稅吏,正凶神惡煞地驅趕著驚恐的漁民。

為首一人獐頭鼠目,留著兩撇鼠須,正是趙扒皮的心腹狗腿子王三。

他叉著腰,唾沫橫飛地叫罵著:

“交錢!交糧!交魚!湖防捐!皇命如山!抗捐不交,就是,!”

一個老漁民顫巍巍地捧著一小袋雜糧,哀求道:“王三爺……實在是……家裡揭不開鍋了……”

“滾開!”王三一腳踹翻老漁民,糧袋撒了一地,他獰笑著踩住散落的糧食,“沒糧?那就拿船抵!拿閨女抵!趙老爺說了,今天收不夠數,誰也彆想好過!”

他手下的爪牙如狼似虎,開始砸船、搶魚簍,漁民們的哭喊哀求聲和稅吏的狂笑怒罵聲混作一團。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