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房間中,彌漫中各種臭味。
他前天來的。
快兩天時間,小屋子裡死個四五個人,其中一個昨天去世的老人,屍體到現在都沒被推走。
好餓,好渴。
老人咳嗽著,想要起身,可他太老太老了,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血肉,也都在劇烈的疼痛著。
他甚至無法坐起來。
“老陳,這就是咱們的命嗎?”老人向旁邊的病友發問,卻沒有任何回應。
又去世了一個。
沒有吃的,每天固定送來一些水,他們這些本就病入膏肓的家夥,能活兩三天就算不錯了。
好疼啊。
小小的房間裡,好像隻有自己一個活人了?
鐘山輕輕歎息,倒是不怎麼埋怨自己那幾個兒子,隻是有些擔心,孫女兒還好嗎?
“造孽啊”
他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吱呀’
準停屍間的門被推開。
來送水了嗎?
今天怎麼這麼早?
鐘山在想,喝不喝,好像都沒什麼差彆,無非是今晚死,還是明早死。
多活一分鐘,都是一種煎熬。
老人繼續安靜的躺著,卻聽見腳步聲在朝自己走來,
他費力的睜開眼,向來人看去。
是一個蒙麵人,昏暗的小房間裡看不清身形。
“鐘山?”
蒙麵人沙啞開口。
“你是誰?”鐘山疑惑發問,並不畏懼。
他連死都不怕。
“你可以叫我真人。”張福生低沉開口,真人,是在知道有【道教】的存在後,隨手給自己取的一個代號。
本來想叫天尊的,因為福生這個名字,和天尊很搭。
福生無量天尊,是道教的一句祈語,類似於僧人唱念‘南無阿彌陀佛’。
但又覺得,在這個世界,還是不要亂取名兒的好
所以真人就挺不錯,也不犯什麼忌諱。
“真人”鐘山愣了愣,渾濁的眼睛中居然浮現出一點光彩來。
“你是,道教的人?”
這下換張福生詫異了,鐘山知曉道教?
唔,八十多歲的老人,還是武者,知道應該也很正常,畢竟老爸都能從一個朋友那兒,得知【道教】和【三清】。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鐘山,隻是低沉開口:
“你很了解道教?”
老人躺在病床上,費力的搖搖頭:
“接觸過,不甚了解,真人你,您是東道教,還是西道邪教?”
張福生有些迷糊,這玩意還分東西?
他低沉開口:
“何必多問?”
“也是。”
鐘山艱難一笑:
“我已經快死了,您是東道教的上人也好,西道邪教的邪徒也罷,與我皆無關,但既然是在安康醫院,您應該是西道邪教的吧?”
東道教,上人。
西道邪教,邪徒?
不,應該是西道教,但被鐘山冠之以‘邪’。
又和安康醫院有什麼關聯?
張福生若有所思,凝視著鐘山:
“我是來和你做交易的。”
“交易?我一個快死的人,有什麼好交易的?”鐘山平靜開口:“以真人為號,您應該是我難以想象的存在,我可沒有什麼東西,是您能看的上眼的。”
“有。”
蒙麵人的聲音陡然肅穆,竟伴著一絲絲雷音。
鐘山詫異的看向他,
恍惚間,似乎看見這個自號【真人】的蒙麵男,在發光?
不隻是發光,還伴著一種生生滅滅、枯榮輪轉的意味,襯出一種獨特的莊嚴和肅穆。
“汝一生八十四載,氣數已儘,壽元臨終,然,可有未了之心願?”
伴著絲絲縷縷雷音的問語,蕩入鐘山耳畔。
他混亂的精神略微清醒了些:
“您到底要我做什麼?”
“交易,買賣。”
張福生動用春雷法與白骨觀,口吐雷音,骨生微光,觀想自身生滅枯榮,此刻若白骨,下一刹又血肉完好,肌膚晶瑩。
“汝苦練觀想法、呼吸法之歲月,汝汲取神秘因子之時年,汝打熬身體,磨練拳腳之曾經。”
“以及,汝之真名,麵容,軀體。”
“吾皆欲買下。”
“至於價錢,便是你未了之遺憾,未儘之心願,如何?”
鐘山愣愣的聽著,沒來由的覺得毛骨悚然。
“真名,麵容,軀體”
他又劇烈咳嗽,咳出烏黑的鮮血來。
“我的心願,若是想繼續活著呢?”
話落,鐘山看見這個氣機生生滅滅,肌膚透著瑩瑩寶光的蒙麵人”搖頭:
“汝氣數已儘,壽元已終,生死簿上名已消,勾魂的無常在路上,救無可救。”
“生死簿,勾魂無常”他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但聽上去神秘莫測。
“那我若要我的幾個不肖子,陪我一起死呢?”鐘山再問。
張福生沉吟刹那,微微頷首:
“可。”
鐘山眼睛亮了亮:
“我還有個孫女,我想要讓她一生平安,可以嗎?”
他竟然覺得,這個蒙麵人,真能買走自己的過往和真名,或許是死到臨頭,又或許是因為
道教。
鐘山不了解道教,但知道,能讓聯邦無比頭疼,打壓數百年卻無果的教派,一定強大到不可思議。
張福生這次搖了搖頭:
“一世太過於久遠,你也出不起價錢我能賣給你的東西,隻在當下。”
鐘山沉默了一下:
“我孫女,我想要她成為武者,可以嗎?”
“她幾歲?”
“十八。”鐘山眼睛微微一亮:“今年剛考上江州大學,雖然不是武道係但隻要能成為武者,她就可以轉入武道係。”
“這樣,未來就平坦了啊我便死而無憾。”
末了,鐘山滿懷期冀的補充道:
“那孩子,呼吸法已然小成,隻是觀想法上一直沒著落,您哪怕讓她在開學前,將觀想法入門,都行,一樣可以轉入武道係!”
張福生認真思考了片刻,點了點頭:
“可以。”
鐘山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劇烈的咳嗽著,想要坐起身,但還是失敗了。
他看見蒙麵人伸出手。
下一秒,一張羊皮紙,就這麼憑空出現!
這一次張福生沒有執筆,隻是念頭微微一動,契書上就自然而然的浮現出文字。
一欄中,是他的‘買項’,鐘山的【真名】、【形象】、【身份】,
以及他過往在呼吸法、觀想法和淬煉身體上的【修煉時間】。
“你練的是什麼?”張福生問道:“我是指打法一類。”
“拳!”鐘山驕傲道:“我雖然因為沒有【修煉功法】,一輩子卡在一煉,但我的虎咆拳,爐火純青!”
武者一煉後,需要修煉功法,才能突破二煉。
契書‘買項’的一欄中,浮現出拳法修煉時間的字樣,想了想,張福生又直接改成【虎咆拳進度】。
自己可不會什麼拳法,既然老人如此自豪於拳法,不如直接獲取拳法進度。
張福生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個兒拳法上的資質,未必比的過鐘山。
“你孫女的名。”
“鐘悅。”
張福生愣了愣,想到了那個狗皮膏藥。
不會這麼巧吧?
同名?
他沒多想,是不是同一個人,都無所謂。
賣項一欄中當即浮現出鐘山的要求——鐘悅,一個月內,觀想入門。
“如果是成為武者,我無法保證時間,但隻是觀想之法入門,一個月內我可以完成。”
張福生淡淡的解釋了一句,托著契書,最後問道:
“看起來,隻有你的孫女,並沒有拋棄你,對嗎?”
鐘山溫柔的點了點頭,輕歎:
“她本來有機會考上武道係的,高中這最重要的階段,跑去外麵打工,給我這個不中用的賺醫藥費”
“那你怎麼會被送到準停屍間來?”
“那孩子賺的錢,都讓她爹和後媽來的交藥費,大概現在,她還在哪個地方打工吧。”
張福生徹底明白過來。
沉默片刻,他在契書上主動添了一項。
【清理門戶】。
“是否願意交易?”張福生輕聲道:“接受交易後,汝會死去,但汝的心願,吾也會來完成。”
“願意願意!”鐘山用力點頭。
下一刹,隻有張福生和老人能聽見的洪鐘大呂聲,驟響而起。
“交易達成。”
幾乎是一瞬間。
病床上的老人,麵容變得模糊,徹底成為了一個‘無麵人’,而後身體開始虛化,直至徹底消失。
就好像從來也沒存在過。
他賣掉了自己的【真名】、【形象】和【身份】,便再也不是鐘山,失去了麵容和存在根本。
取而代之的。
張福生站在惡臭的準停屍間中,輕輕歎了口氣,念頭微動。
下一刹,他身形變得佝僂、蒼老,當摘下遮在臉上黑布時,黑布下,是鐘山的臉。
但臉龐很紅潤,不再病入膏肓。
“以後,張福生就是普普通通的張福生。”
“鐘山,是神秘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