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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讀書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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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透過鬆林,在地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點。空氣中彌漫著鬆脂的清香、泥土的潮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草食動物特有的溫馴氣息。徐淩宇蹲在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後麵,小小的身子蜷縮著,像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他烏黑溜圓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十幾步開外的一片稍微開闊的草地。

那裡,一隻肥碩的灰褐色野兔,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它長著一對警惕地豎起的、尖端帶著一絲黑毛的長耳朵,粉紅色的鼻翼快速地翕動著,三瓣嘴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嫩草。陽光將它柔軟的皮毛鍍上一層淺金,顯得格外溫順可愛。但在徐淩宇眼裡,這團毛茸茸的東西,此刻隻有一個身份——行走的肉!是能解饞、能填肚子的好東西!早上那點稀粥早就化成了泡影,肚子裡唱的空城計比師兄吼他還響亮。

“好家夥,真夠肥的……”徐淩宇無聲地咽了口唾沫,眼中閃爍著獵人特有的、混合著興奮與專注的光芒。他像一隻等待時機的幼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卻又保持著一種奇異的鬆弛感。他屏住呼吸,連心跳都似乎刻意放緩了節奏。這是他在無數次失敗和摔跤中摸索出來的經驗——兔子這種小東西,耳朵靈得像裝了風鈴,膽子小得跟芝麻粒似的,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它化作一道灰影消失無蹤。

他耐心地等待著。風吹過林梢,發出沙沙的輕響。一隻山雀在不遠處的枝頭啾啾叫了兩聲。野兔似乎放鬆了些警惕,開始小幅度地移動,專注於眼前的嫩草,偶爾還抬起後腿快速地撓撓脖子。

就是現在!

徐淩宇動了!他並非像莽夫一樣直衝過去,而是將身體壓到最低,利用灌木叢和樹乾的掩護,以一種近乎貼著地麵的、極其詭異的“之”字形路線,悄無聲息又迅疾無比地竄了出去!他奔跑時幾乎沒有腳步聲,隻有衣袂快速掠過草叢時發出的細微“窸窣”聲,仿佛一道貼著地麵掠過的青煙。這正是他“初學者三境”修為帶來的最直觀好處——對身體控製力的提升遠超普通孩童,力量和速度也非比尋常。

然而,野兔的警覺性超乎想象!就在徐淩宇衝出掩體,距離目標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那對長耳朵猛地一抖!兔子幾乎是瞬間就停止了咀嚼,後腿肌肉一繃——

“想跑?”徐淩宇心中低喝一聲,眼中精光一閃。他早有預料!就在兔子後腿發力,即將化作離弦之箭的刹那,徐淩宇猛地將早已抓在手裡的一顆小石子,用儘全力朝著兔子前方右側的空地狠狠擲去!

“嗖——啪嗒!”石子帶著破空聲,精準地打在兔子右側幾步遠的樹乾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和來自右側的威脅,讓受驚的兔子本能地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它放棄了原本可能選擇的、更利於加速逃脫的直線方向,而是猛地向左前方竄去!這正是徐淩宇精心計算好的方向!

“逮到你了!”徐淩宇心中狂喜,腳下猛地一蹬!堅硬的泥土被他踩出一個小坑,身體如同被強弓射出的箭矢,速度驟然飆升!他不再隱藏身形,整個人如同獵鷹撲食,手臂前伸,五指箕張,帶著一股淩厲的氣勢,朝著那道驚慌失措的灰影籠罩過去!

野兔感受到了身後致命的威脅,後腿瘋狂蹬地,速度提到了極致,灰褐色的身影在林木間拉出一道模糊的殘影。它靈巧地利用地形,時而急轉彎繞過樹根,時而猛地躍過倒伏的朽木,企圖甩掉身後那個鍥而不舍的“惡魔”。

徐淩宇緊追不舍!他的身體在樹木間靈活地穿梭,時而側身滑過狹窄的縫隙,時而騰空躍過障礙,動作流暢得如同山林間的精靈。他嘴裡還發出“嗬!嗬!”的呼喝聲,既是給自己鼓勁,也是想進一步驚嚇兔子,讓它慌亂出錯。汗水從他額角滲出,順著沾著泥灰的小臉滑下,他卻渾然不覺,眼中隻有前方那道左衝右突的灰影。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跳動,混合著奔跑帶起的風聲,在耳邊轟鳴。

追逐持續了近百米,野兔的體力終究不如有修為在身的徐淩宇。一次急轉彎時,它的後腿似乎被一根凸起的藤蔓絆了一下,動作出現了一個微不可查的遲滯!

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徐淩宇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所有的力量、速度、時機判斷在這一刻完美爆發!他身體前傾到極致,如同猛虎下山,右手如同閃電般探出,不再是抓,而是狠狠地一撲一按!

“噗!”一聲悶響,帶著草屑和塵土飛濺。

徐淩宇整個人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撲倒在地,臉差點埋進腐葉堆裡,但他壓在身下的右手,卻結結實實地按住了一團溫熱、柔軟、正在劇烈掙紮扭動的毛茸茸!

“哈!抓到了!看你還往哪兒跑!”徐淩宇顧不上滿嘴的土腥味,興奮地大叫起來。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臉上卻洋溢著巨大的、純粹的、屬於勝利者的喜悅。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左手也趕緊幫忙,死死按住那隻還在拚命蹬腿、試圖用後腿抓撓他的肥兔子。

藏匿在一旁的龍輝看見了這一幕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回道觀繼續忙碌去了。

————

今天的林青仙換了一身素白色長袍,頗具仙人之姿。

他來到了一座學塾之外,這是雲州最具盛名的一座學塾,他望向窗內那個嚴厲的夫子,以及身著各色衣裳的孩童,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旁聽那夫子講學。

夫子踱步在青石板地上,腳步聲如同木槌,敲擊著每一個幼小的心房。他身著灰布長衫,胡須花白如霜,眼神銳利如刀,每每掃過之處,便似寒氣掠過,孩子們的頭埋得更低了。蜷縮在最後一排的阿蒙,悄悄抬起眼,正撞見夫子袖口處若隱若現的戒尺尖。那尺子色澤暗沉,棱角處磨得光滑如鏡,分明浸透了無數稚嫩掌心的痛楚與淚痕。

“阿蒙!”夫子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刺透了那孩子驚悸的心,“昨日的《三字經》,可曾背熟了?”

阿蒙隻覺得渾身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魂靈都似要飄出軀殼,隻餘一副空殼僵硬地立在原地。腦子裡混沌一片,竟連一個起頭的字也尋不著。夫子也不催促,隻緩緩抽出戒尺。那尺子像是窺伺已久的長蛇,黃中帶青的鱗紋,泛著冰冷的光,在悶熱的空氣裡微微顫動著。

“背!”夫子再次開口,聲音冷硬如寒冰。

阿蒙的嘴唇翕動,掙紮著吐出幾個字,卻斷斷續續不成章句。夫子眼中掠過一絲陰沉,那戒尺陡然揚起,帶起一陣尖嘯的疾風——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脆響,如同敲裂了一塊薄冰,狠狠落在阿蒙攤開的掌心上。痛楚猛然炸開,迅疾如電,直抵骨髓深處。孩子的手掌仿佛瞬間被點燃,火辣辣地灼燒起來。他痛得倒抽涼氣,渾身一顫,眼淚不聽使喚地湧出,滾燙地砸在攤開的書頁上,濡濕了墨字,洇開一小片模糊的藍霧。那模糊的墨痕,恍如幼小心靈上被烙下的印記,新墨疊壓著舊痕,疼痛也層疊著累積。

“再背!”夫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冷硬如鐵。阿蒙拚命咬緊牙關,咽下嗚咽,吸著鼻子,強忍鑽心之痛,開始一字一字地背誦。那些字句仿佛帶著痛楚的烙印,每一字吐出,都震得掌心餘痛隱隱回蕩。夫子麵無表情地聽著,戒尺仍握在手中,那冰涼的暗影懸在阿蒙頭頂,像隨時會再次墜落的利刃。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蟬鳴依舊嘶啞。當阿蒙背完最後一句,學塾裡複又陷入一片死寂,隻聞得幾聲壓抑的抽泣,如細小的蟲鳴,在濃重的墨汁酸餿氣裡時隱時現。阿蒙悄悄合攏滾燙發紅的手掌,指尖微微顫抖。這痛楚的烙印,終究是刻進了掌紋深處——舊痕疊新墨,疼痛疊著疼痛,在蒙昧的混沌裡,亦如墨汁滲入紙背,深黑浸透,勾勒出這些蒙童此生無法繞行的沉重軌跡。

那戒尺懸垂於頭頂的幽冷暗影,比真實的抽打更持久地烙印在靈魂的暗室深處。它如一道無聲的符咒,悄然滲入歲月——此後多少次翻越書山字嶺,當指尖觸及書頁的刹那,阿蒙的掌心深處,總有一根無形之尺,帶著凜冽的餘威,在記憶裡驟然揚起。

不知過了多久,那名叫阿蒙的少年率先起身作揖然後衝出學塾,其餘學子也依次作揖離去。

那位夫子走出學塾,斜眼望向那個一直站在門外旁聽的中年人,終是不忍心地開口,“既然來了,和我手談一局吧。”

林青仙聞言隻是作揖行禮,道,“時隔多年,能夠返回雲州,再見先生,再聽一次先生的講學,學生已然了卻一樁心願。”

他頓了頓,繼續道,“如今的學生,早已不似當年模樣,就不打攪先生的清修了。”

聞言,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直到夫子走遠,林青仙這才起身,又回頭望了望那座曾經求學的學塾,似作無聲的告彆,恍惚間,身形消散在原地。

不遠處,感覺到林青仙已經離開的夫子心中氣憤,你小子,不下棋,好歹追上來討杯茶喝也行啊,還要當先生的求著你啊?就這麼直接走,弄得先生好沒麵子的……

————

芸香州,柳家。

庭院裡,一棵老梧桐枝乾橫斜,篩下無數細碎的光斑,像活字排印般密密麻麻印在書頁上,字裡行間便浮動著搖動的光影。柳生斜倚在竹榻之上,手中那冊書卷已被翻得紙角微卷,泛出溫潤的黃色。他瘦長的手指輕輕翻動書頁,偶有微風,便拂起幾縷鬢邊發絲,又悄悄溜過書頁,仿佛也識得幾個字了。

竹榻邊置著青瓷小杯,杯中茶湯已經飲儘,唯有杯底殘留些許清亮的茶漬,宛如一滴深色的墨痕,默默無聲地浸染著杯壁。書頁的清香與茶韻嫋嫋,混合著藤蔓間悄然溢出的青澀氣息,竟氤氳成一片,彌漫於四周。

柳生目光凝注書間,忽然間,一隻粉蝶翩然棲落在書頁上。他翻頁的動作稍稍一滯,蝶兒便受驚般飛起,掠過他專注的視線,翻飛著飛向遠處。他方才恍然回神,目光重新落回字句之上,而額角已沁出幾顆細小的汗珠。

此時,風又吹過,庭前柳枝低垂,一綹柳絲飄拂而下,竟如蘸了淡墨的筆尖,恰恰輕點在書頁上“柳”字的旁邊——好似他姓字之中那個“柳”字,竟是自己從書卷裡生長了出來,又悄然滑落枝頭,悄然飄浮於紙上,似有若無地點染著這方寸之間的墨香天地。

這庭院,這書頁,這清風,連他額角微微的汗意,仿佛都染上了青碧墨痕的意味;書頁與枝葉、文字與自然,渾然無間地融合著,宛如一幅流連忘返的圖畫。

庭中的光影悄然挪移,那細碎的光斑已從書頁滑落,無聲地鋪陳在青石板上。柳生依舊沉浸在字句之間,渾然不覺一道頎長而端肅的影子,已無聲無息地覆蓋了他手中的書卷。空氣裡浮動的墨香與草木清氣,仿佛瞬間凝滯了幾分。

“清禾,”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歲月沉澱的渾厚與不易察覺的期待。是父親柳承遠。他不知何時已立於竹榻旁,一襲深青直裰,襯得身形如庭中那株老梧桐般挺拔。他的目光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長久地、沉沉地注視著兒子微俯的側臉,那目光仿佛有千鈞之重。

柳生聞聲抬頭,眼底的專注如水麵漣漪般散開,旋即浮起恭謹:“父親。”他合上書卷,欲起身行禮。

柳承遠微微抬手,製止了他。寬厚而帶著薄繭的手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輕輕按在兒子略顯單薄的肩頭。那掌心傳來的溫度與壓力,讓柳生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看得這般入神,是又得了什麼真味?”柳承遠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壓過了風拂柳梢的輕響。他掃了一眼兒子手中那卷邊角微潤的書冊,封皮古舊,顯然並非時下流行的製藝文章。

柳生尚未答話,柳承遠的目光已重新落回他臉上,那眼神深得像秋日的潭水,蘊藏著難以言說的複雜心緒——有審視,有期許,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清禾,你可知,為父每日路過這庭院,見你於此間潛心向學,心中是何滋味?”

柳生心頭一凜,垂下眼簾:“兒子愚鈍,隻知讀書明理,不敢懈怠。”

“讀書明理,自然好。”柳承遠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目光卻銳利如電,穿透了庭中微醺的空氣,直刺人心,“可我柳家沉寂數十載,門楣黯淡,祖輩榮光,如庭前這株老柳,枝葉猶在,根脈卻深埋於塵土之下,不複當年之盛。”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小錘敲打在青石板上,“你,是這沉寂根脈上,抽出的唯一新芽。”

風似乎停了,連梧桐篩下的光影都凝滯不動。父親的話語,比他掌心的分量更沉,重重壓在柳生心坎。那“唯一新芽”四字,帶著滾燙的溫度和冰冷的責任,烙印下來。柳承遠的手在兒子肩頭又按了一按,那一下,帶著一種近乎托付的鄭重:

“莫負了這滿庭書香,更莫負了你身上流淌的柳氏血脈。你讀的每一頁書,不隻是你一個人的前程,更是我柳家重回舊日山巔的基石。這擔子,從今往後,便在你肩上了。”

話音落下,柳承遠不再多言,隻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數十年的隱忍與不甘,對未來的孤注一擲,還有一絲深藏的不忍。他轉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微涼的風,拂過柳生額角。腳步聲沉穩,碾過石板上的青苔,漸漸遠去,融入庭院深處。

柳生僵坐在竹榻上,手中書卷的墨香依舊,可方才沉浸其間的安寧心境,已蕩然無存。肩頭仿佛還殘留著父親手掌的溫度與重壓,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庭中複又響起蟬鳴,一聲聲,尖銳而執著,像是某種催促。他低下頭,目光落回攤開的書頁,那密密麻麻的字跡,此刻竟有些模糊。一滴汗珠,無聲地從他額角滑落,沿著清瘦的側臉線條,直直墜下,“嗒”的一聲輕響,正落在書頁夾縫中一個墨色濃重的“鵬”字之上,洇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宛如一滴無聲的淚,又像一枚沉重的烙印。

他名喚清禾,卻總在字裡行間洇染汗漬。父親那沉甸甸的手掌已離去多時,肩頭卻仍盤踞著千鈞的印記,壓得他脊骨微微發顫。攤開的書頁上,那滴墜落的汗珠早已洇透紙背,將“鵬”字化為一團掙紮的墨暈,仿佛一隻被無形絲線縛住的鳥。

柳生垂首,目光在字句間艱難遊走。墨痕不再是墨痕,竟似一脈脈沉潛於黃土的根須,盤虯著祖輩褪色的功名;書卷亦不再是書卷,分明是一道道壘起的石階,冰冷硌骨,通向那座名為“門楣”的寒峭山巔。風過庭院,柳絲拂過書頁,那柔軟的綠意觸在手上,卻帶著繩索般的韌勁,將他細細纏繞——那是血脈的藤蔓,亦是無聲的鞭策。

他瘦削的指節捏緊了書脊,指尖微微泛白。這滿庭的草木清氣、書頁幽香,曾是他心魂的棲息之所,此刻卻都浸透了父親眼中沉甸甸的期望,沉得幾乎令人窒息。他抬眼望向那株沉默的老梧桐,枝葉篩下的光斑零落於青石,如同碎裂的舊夢。粉蝶早已無蹤,蟬鳴卻愈發尖銳,一聲聲刺入耳鼓,催促著這唯一的新芽,必須穿透沉寂數十載的厚土,必須長成撐起家族門庭的巨木。

他深深吸了口氣,那氣息裡混合著墨的苦澀與柳的微辛。再次低頭,目光終於艱難地釘回字裡行間,仿佛要將自己鑄進這書頁中去。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基石,他要將它們一一扛起,壘成通往山巔的路。額角又有新的汗珠沁出,沿著清瘦的輪廓緩緩滑落,無聲地砸在紙上,恰如一顆顆滾燙的鉚釘,將他年輕的魂魄,牢牢釘在這方墨痕柳影交織的沉重天地之中。

自古讀書人,最重聲名。

而這芸香州柳氏作為讀書人未來的聲名,自然的落在了公子柳清禾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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