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韋的聲音尖細,像指甲刮過木板,聽得陳陽頭皮發麻。
這人穿著件不合時宜的寬袖長袍,下擺沾著泥汙,卻偏偏挺直了腰板,下巴抬得老高,眼神裡那股子“我懂天機你不懂”的優越感,比現代大學裡某些裝腔作勢的教授還讓人膈應。
“這位是?”陳陽故意裝傻,手裡還攥著塊擦工具的破布,裝作忙著乾活的樣子。
“哼,連在下都不認得?”李不韋捋了捋他那幾根稀稀拉拉的山羊胡,故作高深,“某乃李不韋,曾師從仙師研習占星煉丹之術,隻因一時失手,才屈居於此。”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棚子裡的柴火和工具,最後落在陳陽身上,“倒是陳兄弟,昨日還在渠邊吃力,今日便入了張隊率的眼,換了這輕省差事,莫非是得了什麼‘玄機’?”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明擺著是懷疑陳陽搞了小動作。
老夯在旁邊聽得上火,忍不住懟了一句:“李神棍,你啥意思?陳陽憑本事換的活兒,關你屁事?”
“憑本事?”李不韋嗤笑一聲,眼神像刀子似的剜向老夯,“他一個病秧子,除了喘氣還會乾啥?莫不是用了什麼旁門左道,迷惑了隊率大人?”
陳陽心裡一緊。這貨果然難纏,一上來就往“妖術”上引。他趕緊按住想發作的老夯,臉上堆起笑:“李兄說笑了,我哪有什麼本事?不過是隊率大人仁慈,見我身子弱,體恤罷了。”
“體恤?”李不韋顯然不信,往前湊了兩步,壓低聲音,“我可聽說了,昨日有人在渠邊‘煮水煉丹’,還弄出些白花花的東西……陳兄弟,你該不會是在偷偷煉鹽吧?”
陳陽和老夯同時一驚。這消息傳得也太快了!
老夯臉都白了,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藏鹽的地方,被陳陽用眼神製止了。
“煉鹽?”陳陽裝傻充愣,故意提高了聲音,“李兄可彆亂說!私鹽可是掉腦袋的罪!我哪敢啊?昨天不過是渴了,燒點水喝罷了,誰知道那水是鹹的,燒乾了留下點渣渣,哪是什麼鹽?”
他邊說邊往柴火堆後挪了挪,擋住李不韋的視線——懷裡的小抄還貼著心口呢,這貨眼神這麼賊,可彆被他看出破綻。
李不韋卻不依不饒,眼睛像掃描儀似的在棚子裡掃來掃去,最後落在陳陽剛才擦過的一把銅斧上。那斧子上沾了點鹽粒(估計是陳陽剛才摸過鹽塊沒擦乾淨),在光線下泛著點白光。
“哦?是嗎?”李不韋指著銅斧,“那這白花花的東西是什麼?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陳陽心裡暗罵一聲,麵上卻依舊笑著:“嗨,估計是剛才擦斧子的時候,蹭到什麼土渣子了。李兄要是沒事,就請回吧,我還得乾活呢,不然隊率大人該不高興了。”
他故意抬出張隊率,想把這貨嚇走。
可李不韋像是沒聽見,反而變本加厲,突然伸手就往陳陽懷裡抓:“我看你懷裡藏著什麼寶貝!是不是煉鹽的秘方?”
“你乾什麼!”陳陽早有防備,猛地往後一躲,李不韋抓了個空。
老夯也急了,一把推開李不韋:“你這人怎麼動手動腳的?再胡來我喊人了!”
李不韋被推得一個趔趄,站穩後氣得臉都紅了,指著陳陽罵道:“好你個奸猾之徒!定然是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看你就是個妖人,用旁門左道騙吃騙喝,我要去告訴張隊率,讓他把你抓起來!”
說著,他還真轉身就往張隊率的住處走。
“糟了!”老夯急得直跺腳,“這神棍真去告狀了!張屠戶要是信了他……”
陳陽也捏了把汗。張隊率雖然貪鹽,但畢竟是官府的人,真被李不韋說動,懷疑他搞“妖術”,那點鹽可不夠保命的。
他腦子飛快轉著,突然瞥見柴火堆旁的破陶罐——就是昨天煮鹽的那個,罐底還殘留著點鹽晶。他心裡一動,有了主意。
“彆慌。”陳陽拉住老夯,“跟我來。”
兩人快步跟上李不韋,剛好在張隊率的棚子門口追上他。李不韋正唾沫橫飛地跟張隊率告狀:“……隊率大人您想想,他一個病秧子,突然就能弄到鹽,還換了輕活,定然是用了妖術!說不定那鹽就是他用邪法變出來的,吃了要遭天譴的!”
張隊率皺著眉,一臉不耐煩。他剛用陳陽給的鹽拌了點糊糊,吃得正香,被李不韋這一攪和,心裡老大不痛快,但“妖術”這兩個字,又讓他不得不提防——秦朝對巫蠱之事管得極嚴。
“你說他用妖術?有證據嗎?”張隊率沉聲問。
“證據?他懷裡肯定藏著妖物!”李不韋指著剛趕過來的陳陽,“不信您搜他身!”
陳陽心裡冷笑,麵上卻裝作害怕的樣子,趕緊從懷裡掏出個東西——不是小抄,是那個破陶罐的碎片(他剛才路上掰下來的),上麵還沾著點鹽晶。
“隊率大人明鑒!”陳陽“撲通”一聲跪下,舉起陶片,“小人哪有什麼妖術?這就是昨天煮水剩下的罐子,那白花花的東西就是水裡的鹽堿,哪是什麼鹽?是李兄看錯了!”
他故意把“鹽堿”兩個字說得很重,又指了指遠處的水窪:“不信您派人去那水窪裡舀點水,燒開了也能出這東西,就是味道有點苦,根本不能當鹽吃!昨天給大人的,是我攢了好久的一點粗鹽,想孝敬您,又怕被人搶,才謊稱是煮出來的,求大人饒命!”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承認給了鹽,卻把“煮鹽”說成是糊弄人的幌子,既保住了張隊率的麵子(不是被妖術迷惑),又解釋了鹽的來曆。
張隊率一愣,拿起陶片看了看,又聞了聞,果然有股土腥味,和他昨天吃的鹽味道不太一樣。他本來就覺得陳陽不像會妖術的,這麼一聽,頓時信了大半。
尤其是聽到“攢了好久的粗鹽”,他心裡那點疑慮頓時沒了——合著是這小子舍不得鹽,才編了個煮水的瞎話?
“你說的是真的?”張隊率盯著陳陽。
“千真萬確!”陳陽趕緊磕頭,“小人就是想換個輕活,才出此下策,絕不敢用妖術騙大人!”
旁邊的李不韋急了:“大人彆信他!他在撒謊!那鹽堿哪有那麼白……”
“閉嘴!”張隊率猛地打斷他,心裡的火氣全撒在了李不韋身上,“你個神棍,整天就知道妖啊怪啊的!人家好心給我點鹽,你就在這兒挑撥離間?我看你是想找揍!”
說著,他抬腳就給了李不韋一腳,踹得他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滾!再敢胡說八道,打斷你的腿!”張隊率怒吼道。
李不韋哪還敢多嘴,連滾帶爬地跑了,跑的時候還回頭惡狠狠地瞪了陳陽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陳陽心裡鬆了口氣,後背卻已經被冷汗濕透。剛才真是險,差點就讓這神棍看出破綻。尤其是他剛才掏陶片的時候,懷裡的小抄硌得他心口發慌,生怕動作大了掉出來。
“起來吧。”張隊率看了陳陽一眼,語氣緩和了點,“以後老實乾活,彆耍這些小聰明。還有……”他壓低聲音,“那鹽,明天彆忘了。”
“哎!哎!忘不了!”陳陽趕緊點頭,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
回到工具棚,老夯還心有餘悸,一個勁拍胸口:“我的娘啊!剛才嚇死我了!那神棍的眼睛跟賊似的,差點就……”
“噓。”陳陽打斷他,指了指外麵,“小聲點,彆被人聽見了。”
他靠在柴火堆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李不韋,絕對是個大麻煩。今天雖然糊弄過去了,但這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以後少不了還來找茬。
更要命的是懷裡的小抄。剛才李不韋動手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小抄在懷裡動了一下——不是錯覺,是真的像有東西在裡麵鼓了鼓。
陳陽趕緊摸了摸,小抄還是硬硬的一塊,沒什麼變化。但他心裡清楚,這玩意兒絕對不簡單。水火不侵也就罷了,難道還會自己動?
他偷偷把小抄掏出來一角,借著棚子的陰影看了一眼。還是那些字,元素周期表的“氫氦鋰鈹硼”赫然在目,旁邊的熊貓頭表情包依舊在傻笑。
可不知怎麼的,陳陽突然覺得,那熊貓頭的眼睛,好像比昨天更亮了點。
“高人,你看啥呢?”老夯湊過來。
“沒、沒啥。”陳陽趕緊把小抄塞回去,心跳得有點快,“我在想,以後怎麼對付那個李不韋。”
老夯撇撇嘴:“怕他乾啥?有張隊率護著,他不敢咋地。實在不行,咱弄點瀉藥給他下了,讓他拉幾天幾夜,看他還敢不敢來煩咱!”
陳陽哭笑不得。這老頭看著老實,壞主意倒不少。
但他也知道,老夯說的是實話。現在有張隊率這層關係,李不韋暫時不敢怎麼樣。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得想個辦法,徹底堵住李不韋的嘴。最好是……讓這貨也變成自己人?
陳陽眼珠一轉,想起了小抄背麵的化學公式。其中有個很簡單的——用草木灰和油脂做肥皂。
這玩意兒在秦朝,絕對是新鮮東西。要是能做出來,既能清潔,又能當“神器”唬人……說不定能鎮住李不韋那神棍?
而且,肥皂這東西,張隊率估計也用得上——總比用草木灰洗手強吧?
想到這兒,陳陽心裡又活絡起來。
“老夯,”他拍了拍老頭的肩膀,“幫我個忙,找點東西。”
“啥東西?”
“草木灰,還有……你知道哪有動物油脂不?就是熬肉剩下的油渣子之類的。”
老夯愣了一下,撓撓頭:“草木灰好找,燒火就有。油脂……夥夫那兒好像有,上次我看見他扔了塊豬皮油,說煉不出來油,太硬。咋了?您又要弄啥‘寶貝’?”
陳陽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這東西,保管讓那李不韋再也不敢來找茬。”
他看著棚外的天色,心裡盤算著。肥皂製作不算難,隻要比例對了,加熱攪拌就行。
要是能成……他說不定又能多一個“護身符”。
隻是他沒注意,懷裡的小抄,在陰影裡輕輕“嗡”了一聲,像是在回應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