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粉紅泡泡風暴餘波未平,林溪月和陳牧野已拖著行李,深一腳淺一腳站在自家老屋的籬笆院外。
夕陽軟趴趴地掛在山坳,鍍上一層陳舊的暖橘色光,也照出這五年沒人氣的老屋的淒涼。
院牆塌了半拉,豁口大得能跑兩頭牛。
狗尾巴草從牆縫鑽出,在風中得意地晃頭。
院門歪歪斜斜,靠一根鏽鐵絲勉強掛在門框上,風一吹就“吱呀——嘎——”地呻吟,像隨時要罷工。
院裡的雜草瘋長,半人高的蒿草、帶刺的拉拉秧、不知名的囂張灌木,淹沒了菜地和壓水井,隻露出邊角的石頭。
空氣裡濃重地混雜著潮濕的黴味、泥土的腥氣和腐爛植物的氣息。
林溪月站在院門口,手裡拎著那台濕漉漉還帶著草莓香的泡泡機,看著這“荒宅鬼屋”實景,之前暢想的“躺平曬太陽聽鳥叫”畫麵“哢嚓”碎成了渣。
“牧野……”她聲音發飄,帶著點絕望,“確定…彩票是真的?不是印刷錯了?還是…穿越到末日廢土了?”
陳牧野沒說話,放下沉重的行李箱,走到搖搖欲墜的院門前,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冰涼粗糙、布滿鏽跡的門板。
他微微用力,試探著往外拉——
“嘎吱——哐當!”
一陣金屬扭曲聲後,本就命懸一線的破木門,連帶著苟延殘喘的鐵絲,徹底脫離門框,“悲壯”地拍進院裡的荒草堆,揚起一陣嗆人的灰塵。
林溪月:“……”
很好,大門“陣亡”。開門紅。
院內更觸目驚心。
正對院門的是三間低矮的土坯瓦房。
門窗緊閉,糊窗的報紙發黃破爛,被風撕扯得七零八落,像招魂幡。
屋頂的瓦片缺了不少,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幾處還頑強地長著瓦鬆和小灌木。
牆皮大麵積剝落,露出粗糙的土坯,近處洇著大片深色的水漬和可疑的青苔。
陳牧野沉默地跨過“陣亡”的院門,踩在鬆軟的深草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徑直走向堂屋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門板上掛著一把老式的鏽掛鎖。
他從背包側袋摸出一把同樣生鏽的鑰匙。
鑰匙插進鎖孔,發出艱澀的摩擦聲。陳牧野眉頭微蹙,手腕用力一擰——
“哢噠!”
一聲輕響,鎖開了,可鎖扣卻卡得死死的。
他用力往外拽門把手。
“吱呀——嘎——!”
堂屋門發出刺耳的呻吟,不情願地拉開一條縫。
更濃烈的混合著灰塵、黴味和動物巢穴的怪味撲麵而來,熏得林溪月捂住鼻子後退。
陳牧野麵不改色,手上加力拉門。
門縫開到足夠一人側身進入的瞬間,“啪嗒!”
一條冰涼滑膩、帶著鱗片觸感的條狀物,毫無預兆地從門框上方精準掉下!
不偏不倚砸在林溪月剛踏上門檻半步的腳背上!
林溪月腳踝一涼,低頭看去。
是一條足有小臂粗、帶著黃黑花紋、油光水滑的——菜花蛇!
它盤踞在沾著灰的運動鞋上,三角蛇頭微微昂起,冰冷無感情的小眼睛幽幽地盯著她!
“啊——!!!!!!”
能震碎房梁積灰的尖叫從林溪月喉嚨裡爆發出來,分貝超過了服務區嘉樹的八連哭!
人像被高壓電擊中,原地蹦起半米高!
手裡的泡泡機脫手,“啪嘰”掉在布滿灰塵的地上。
極度恐懼下,人的潛能無窮!
林溪月大腦一片空白,什麼八百萬回村擺爛的念頭,全被這冷血生物嚇飛了!
求生本能讓她瘋狂掃視四周——
掃帚?太遠!
板凳?不夠狠!
擀麵杖?沒看見!
目光落在堂屋門後的角落——那裡斜靠著一口鏽跡斑斑的大鐵鍋!
敦實的分量,厚實的鍋壁,簡直是防身兼攻擊的神器!
林溪月爆發岀前所未有的速度,箭步衝過去,雙手抓住冰冷的鍋把,抄起沉甸甸的鐵鍋!
鍋底的陳年老灰簌簌落下。
“退!退!退!!!”
她帶著哭腔嘶吼著,雙手掄起生鏽的大鐵鍋,對著地上被尖叫驚懵、正緩慢遊動想溜走的菜花蛇,瘋狂輸出!
沒章法!沒技巧!
全是原始恐懼催生的蠻力!
“哐!哐哐哐!哐哐——!”
鏽鐵鍋被掄得像風火輪,狠狠砸向布滿灰塵的碎草地!
每砸一下,都伴隨著淒厲的“退!”,巨響在空曠破敗的堂屋裡回蕩,震得牆皮簌簌掉落,屋頂的灰塵像雪一樣揚起。
菜花蛇哪見過這陣仗?
原本想找個地方曬太陽,卻差點被震聾!
這兩腳獸瘋了似的掄著黑乎乎、哐哐響的大家夥狂砸地麵,動靜和殺氣比村狗嚇蛇還猛!
冰冷的蛇眼裡閃過“蛇生困惑”和“惹不起溜了”的驚恐。
它迅速放棄探索,尾巴一甩,扭動著油滑的身子,哧溜一下,從牆角的破洞鑽出去,消失在院子茂密的荒草深處。
“哐!哐哐——!”
林溪月閉著眼,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狂砸,機械地重複:“退!退!退!”
像是在砸掉這五年的黴運和驚嚇。
“月月。”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溪月渾身一僵,動作頓住。
她喘著粗氣睜開眼。
眼前,隻有被她砸得狼藉坑窪、煙塵彌漫的地麵。
那條讓她魂飛魄散的菜花蛇,早已不見蹤影。
跑了?真的嚇跑了?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
她腿一軟,差點癱倒,全靠手裡沉甸甸的鐵鍋支撐著。
突然——
“嗡嗡……”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還伴隨著忘了關的直播軟件的新消息提示音。
林溪月心裡咯噔一下,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顫抖著手掏出手機。
屏幕亮起。
火爆的直播間畫麵——一個披頭散發、狀似瘋婦的人,雙手掄著巨大的生鏽鐵鍋瘋狂砸地,還念念有詞“退退退”!
背景是破敗漏風的土坯牆,牆灰簌簌掉落!
標題被熱心網友改了:八百萬土豪的鐵鍋驅蛇dis!申請非遺!
在線人數:5萬+!
還在肉眼可見地飛速飆升!
彈幕像瀑布般傾瀉:
“臥槽!臥槽!開局王炸!”
“主播!我滴神!這驅蛇舞太硬核了!”
“求蛇的心理陰影麵積!哈哈哈!”
“鐵鍋:首先,我沒惹你們任何人…”
“老屋氛圍+主播狀態,絕了!沉浸式恐怖片!”
“打賞!必須打賞!給主播換口新鍋!這鍋快不行了!”
“主播彆停!再來一段!蛇估計跳著跑的!”
“論八百萬富豪回村首日與鐵鍋共舞”
“蛇是保護動物吧?主播小心點!”
“樓上閉嘴!保護動物有主播的命重要?退!退!退!”
林溪月看著屏幕上自己“鐵鍋悍婦”的尊容,飛速滾動的歡樂彈幕,刺眼的在線人數和炸開的禮物特效……
巨大的羞恥感混雜著“日子沒法過了”的悲憤衝昏了頭腦!
臉燙得像要煎蛋!
“啊——!!!!”
羞憤的尖叫脫口而出!她手忙腳亂地想關直播,一激動,手滑了——
“哢嚓!!!”
清脆的金屬斷裂聲響起!
手裡那口飽經風霜、立下赫赫戰功的大鐵鍋,鍋把連接的鏽蝕薄弱處,終究扛不住剛才的瘋狂輸出和此刻無意識的用力一捏……
斷了!
沉重的鍋身“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濺起灰塵。
生鏽的鍋把可憐巴巴地留在林溪月手裡。
一口鍋,在她手中裂成兩半!
鍋是鍋,把是把!
直播間徹底沸騰:
“臥槽!神器陣亡!”
“鐵鍋:我扛下了所有……”
“鍋把:首先,我沒惹……”
“主播!法器碎了!蛇會不會回來報仇?”
“快!眾籌給主播買新鍋!要不鏽鋼加厚的!”
“震驚!驅蛇神器當場碎!”
林溪月低頭看著手裡的孤鍋把,看著地上“殉職”的鐵鍋身,看著屏幕上瘋狂滾動的彈幕和飆升的在線人數……
眼前一黑,力氣像被抽乾了一樣。
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一隻有力的手沉穩及時地扶住了她的腰。
陳牧野不知何時已在身邊。
他平靜地看著地上裂成兩半的鐵鍋,看著林溪月手裡的鏽鍋把,臉無表情。
他拿過鍋把,隨手一丟,彎腰撿起地上沒有把的孤鐵鍋身。
“鍋底沒漏,還能用。”
他掂量了一下,聲音四平八穩,“就是……以後得端著炒菜。”
林溪月:“……”
氣死的人又氣活了。
看著他那張平靜無波的俊臉,看著他手裡那口沒了把的大號鐵碗似的鍋身,想到自己“鐵鍋悍婦”的尊容被幾萬網友圍觀……
荒誕、疲憊、羞恥中帶著一絲想笑的情緒彌漫開來。
她深吸一口氣,卻因為太猛被灰塵嗆得咳嗽起來,咳出了眼淚。
行吧。
驅蛇成功,神器陣亡。
她抹掉咳出來的生理淚,有氣無力地對著陳牧野手裡的“鐵碗”說:“先當盾牌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