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結束了?”餘磊看著商務車離開,覺得很沒誠意。
“充電十小時,開機十分鐘。”莫清零抱怨讓自己看大門,甚至自己車牌都沒看清,工作就結束了。
“現場慰問。”
“哼。”
大家一是抱怨公司對於一線工作人員不當人看,二是覺得龔經理太low,不給大家夥爭取應得的權益。
“老狐狸。”張斌給了餘磊一個眼神,餘磊還不特彆能理解,但是能猜到一個大概。
來海港區一個多月了。
海銀區的燈火繁華尚未在餘磊的腦中上完全淡去,山廬村的夜就給了他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
劈裡啪啦!
強對流天氣。
嗡嗡嗡!
電視機黑屏,節能燈亮了。
“停電了。”張斌點了根煙,這場景他早已熟悉,馮健爬上頂樓,四處張望。
果然,整個村子都停電了。
一張巨大的黑幕吞噬了村子。
黑暗,像墨汁傾倒在海水中,迅速蔓延、凝固,淹沒了蝦塘,房東的吊床、甚至屋外那幾頭黃牛模糊的影子。
世界隻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靜謐,以及遠處海浪不知疲倦拍打堤岸的海浪回響。
“操!又斷電了!”
“搞什麼名堂!老子牌剛摸到清一色!”徐嵐韋等,幾個中年大佬在搓麻將,正上頭。
“喂?供電所嗎?!山廬村這邊……”
房東老頭正跟他婆娘互動,突然熱的就像修煉九陽神功,從床上彈坐起來,破口大罵,刺耳,動聽。
沒麻將搓,又熱。
很快,一堆人霸占水龍頭衝涼。
隔壁徐嵐韋嘟囔著摸索手機屏幕的光亮。
很快周邊幾乎人家,抱怨聲、孩童的哭鬨聲、手電筒光束的胡亂掃射,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麵的死寂。
小孩們很開心,大人們是苦中作樂。
餘磊正坐在門廊的矮凳上,左右扭動著身體,對著手機屏幕發呆。
沒了電,這裡就是蚊子歡樂的海洋。
嗡嗡!
嗡嗡!
叮!叮叮!!
一個包,兩個包,好開心。
屏幕上是他下午拍的一張海的照片,夕陽熔金。光亮消失的刹那,他身體猛地一僵,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該死的蚊子,往乳頭上叮。
山廬村近海,靠近灘塗,以前沒有幾戶人家,家家以近海捕撈和蝦塘養殖為業。
然而,這些年,隨著北海鐵山港以工業為導向,積極發展第一第二產業的沿海經濟,用電負荷增大,原有的破舊電線杆,那點容量早就不夠了。
擴容迫在眉睫。
眼前的黑,與記憶深處的黑,瞬間重合。
小小的他,死死攥著殘留母親體溫的衣角,最終隻抓住一片冰冷的虛無。
爺爺溝壑縱橫的老臉在煤油燈下忽明忽暗,“娃啊……家家戶戶就跟著摸黑……難呐!”
那歎息聲,帶著濃重的鄉音,穿透了十幾年的光陰,此刻在他耳邊清晰地回蕩。
十多年前的停電場景,再現。
還有父親。
“一個模糊的背影”,“一束藍光”,“一個記憶片段”。
一個人,為了接通一束光,消失在白熾的電火花中。
火光,是凶手,沒了父親;黑暗,是深淵,沒了母親。
雷雨天搶修是違規,是大忌,以前餘磊不懂,讀了書餘磊更不懂,這是完全違反操作規程的。
然而,畢業了,他卻懂了,因為一個電話,他必須去。
而他,餘磊,現在陰差陽錯的來小島上,像童年牆角裡的一盞烏黑油膩的煤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隨時會被微風吹滅。
一同錄取的人,學曆不如自己的,有的人去了省會城市,甚至去了京城。
抱怨嗎?
曆史的輪回再次重現。
“小夥子。”
“!?”
“小夥子?”
這是房東老頭子的操聲,他用手電光晃著餘磊的臉,“快問問咋回事!媽的,老子床還沒晃夠呢!”
“是你婆娘的床還沒躺夠吧?”
“你個小兔崽子。”房東老頭說著就要拿手電要砸莫清零,幸虧這小子溜的快。
餘磊眯起眼,這光強的很。
他猛地驚醒。
後背一片冰涼,滿身冷汗。
他就要光膀子了,當然,屋裡人全是光膀子,太熱了。
樓頂陽台上站了一堆人,一是高,所以上麵有點風,二是蚊子少。
“啊……這個還得農電工來處理。”
“咳咳。”
餘磊的音調有些沙啞,他自己都沒察覺到,這問題他處理不了。不過根據經驗,很可能是強風刮斷了電纜。
當然,這還不是最尷尬的。
尷尬的是:停水了。
現場駐地的水是從屋外的水井抽上來的,沒了電,水泵就無法啟動。彆說洗澡,做飯的水都沒有。
很快一股惡臭反胃。
廁所噴井了。
“臭死了。”
“都出去啦。”
“都拉了二三十公分了。”
“小莫,是不是你拉的?”
哈哈哈!哈哈哈!!
各種猜忌。
在撥打,移動信號假的,根本撥打不出去。熱,熱鬨,熱。
這時,房東老頭又開始嚷嚷:“這個月就停了五回,電費還一直漲。”
他氣得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水桶,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這水,明天要吃飯的。
也難怪,房東會抱怨。
這裡重大項目多了,村民卻沒啥實惠,有些離得近的,占了光賺了點房租,大多數純虧本。
莫清零在一旁打趣道:“房東,衝廁所的水,你明天包不?”
“包?”房東握緊拳頭,“我蝦塘裡的蝦都要死了。你包賠不?要不你都買了。”
然而,沒高興多久,麻煩接踵而至。由於停水,屋裡的垃圾開始散發刺鼻的氣味,蒼蠅在頭頂嗡嗡亂飛。
大男人被熏得受不了,捂著鼻子跑到了門外。外麵跑來一隻黑貓,喵喵叫。
“老貓?小貓?”餘磊看著這貓,這是順著味道跑來尋吃的?
餘磊回屋扔了幾根香腸。
不一會,黑貓叼著香腸一溜煙跑了,餘磊順著月光看過去。
黑貓正地踩在一根電線杆上,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皎潔的月色下,它渾身的毛發黑如夜色,一雙眼睛猶如翡翠,它的神色看上去非常的高貴優雅,似乎還透著淡淡的傲慢。
“災星哦。”隔壁房東的母親一股衰味,她輕搖頭,“不吉利,不吉利。”
衰?
餘磊心中一刹,難怪家家都養貓,但是這隻黑貓卻沒人要。
“你在看什麼?”莫清零在餘磊麵前晃了晃手指。
餘磊一分神,黑貓消失了,電線杆上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