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殘陽壓在礦坑邊緣,像一塊燒透的鐵,墜入岩層裂縫。徐影的鎬尖在石壁上劃出第兩千七百三十一道刻痕。三年,七百三十二日,每日三萬六千次揮鎬,他記不清多少次被監工抽得皮開肉綻,也記不清多少次靠舔舐岩壁滲水活命。他不是修士,廢靈根的軀殼連最粗淺的引氣法都無法運轉。但他記得每一鎬的落點,每一寸肌肉的震顫,每一次呼吸與節奏的契合。
三百斤礦石,是今日的配額。差一百四十七斤。日頭離地平線隻剩兩指寬。
右臂的舊傷裂開了,血順著布條滲進掌心。他咬破嘴唇,腥鹹在舌尖炸開,痛感像針紮進太陽穴,逼得意識清醒。每揮一次鎬,隻能刨出五斤碎石。塌方後的坑道僅三米長、兩米寬,頭頂懸著隨時可能砸落的巨岩。他不能再等。
他扯緊右臂的麻布,將鎬刃插進岩脈裂縫,斜角敲擊。重力讓礦石自行剝落,碎塊滾落時帶下更多石屑。效率提到九斤一次。他不再看天色,隻盯著鎬尖,一鎬,再一鎬。肌肉記憶早已超越思考,動作如刻進骨髓的符文,精準、冷酷、不帶一絲多餘。
指尖擦過岩壁某處,忽然一滯。一道溝槽,深約半寸,扭曲如蛇形,觸感冰涼。他沒抬頭,也沒多看,隻是手指微頓,隨即收回。那溝槽在接觸瞬間閃過一絲微光,快得像幻覺。
他繼續挖。
三百斤達成時,日頭剛好沉儘。監工扔來半塊黴餅,沒說話,鞭子甩在旁邊礦奴臉上,那人倒地抽搐。徐影蹲在角落,啃著發硬的餅,喉結滾動。他知道,隻要明天沒死,他還會揮鎬,還會在夜深人靜時,對著岩壁,一遍遍練習那第一百零八式斷岩斬。
夜裡,他總在無人處揮鎬。沒有劍,鎬就是劍。沒有靈氣,肌肉與骨骼的共振就是劍意。三年,十萬次,每一式都刻進神經。
第二日正午,鐵門崩碎。
不是監工,不是巡查隊。三道黑袍人影踏著血霧走入礦場,手中彎刀泛著暗紅紋路,刀鋒一掃,礦奴觸之即潰,血肉如沙袋炸開。十七具屍體橫陳在坑道口,腦漿混著塵土,被踩成暗褐色泥漿。
清場開始了。每五分鐘推進一區。徐影所在區,五分鐘後覆蓋。
出口被巨石封死,通風口高不足四尺,爬過去等於送死。他拖過翻倒的礦車,疊起半人高,將自己埋進碎石堆,屏住呼吸。屍體的腥臭貼著臉頰,一隻斷手壓在他左腿上,指尖還蜷著。
黑袍人來了。
靴底碾過碎骨,停在掩體前。徐影閉眼,心跳壓到最低。那人彎腰,刀尖挑開一塊鐵皮。
就在刀鋒離他麵門三寸時,徐影暴起。
礦鎬砸向對方小腿,力道灌注全身。黑袍人悶哼後退,刀勢偏移。徐影借勢滾入屍堆,撲進最深處,壓住一具尚有餘溫的軀體,屏息不動。
那人沒追。刀光繼續掃蕩,哀嚎聲斷在第三聲。
徐影的意識開始模糊。血從額角流進耳朵,嗡鳴如潮。視野發黑,四肢冰冷。就在呼吸即將停歇的刹那,腦中響起一道聲音:
“檢測到極致求生意誌,天道酬勤係統綁定——隻要努力到極限,所得回報x100。”
他沒睜眼,也沒動。那聲音像從地底傳來,冰冷,無感情,卻清晰得如同鑿刻在顱骨上。
他想起三年來每一個深夜,鎬刃與岩壁碰撞的震感,肌肉撕裂又愈合的痛楚,膝蓋跪在碎石上練劍時的顫抖。十萬次揮鎬,不是為了活著,而是為了不讓自己徹底變成牲畜。
他睜開眼。
最後一區,八人跪地。兩個孩子縮在老礦奴懷裡,滿臉煤灰與淚痕。黑袍首領站在中央祭壇廢墟上,刀尖挑起最小的女孩衣領,像拎起一隻雞崽。
血祭台早已備好,石槽積滿黑褐色汙垢。
徐影站了起來。
他沒有靈氣,體內經脈如枯井。但他有記憶。有三年來刻進骨髓的劍式。有那一晚又一晚,獨自揮鎬時的節奏與角度。
他舉起礦鎬,雙手握柄,左腳蹬地,右腳猛踏岩壁。
反彈之力推他向前,如箭離弦。
黑袍首領回頭,刀已揚起,三丈血刃在空中成形。
徐影不避。
他在衝刺中回憶第一百零八式斷岩斬的起手——肩先動,肘跟進,腕壓刃,力從脊發。礦鎬不是劍,但他用它練了十萬次。
血刃劈下,他矮身,刀風擦背而過,皮肉裂開一道血口。
落地瞬間,他預判對方收刀回撤的間隙——零點三息。
頭槌撞向持刀手腕。
顱骨與腕骨相撞,劇痛炸開,但對方手一顫,刀勢遲滯。
徐影旋身,肩臂灌力,礦鎬橫掃下盤。
豁口的鎬刃切入膝窩,深達三寸。
黑袍首領跪倒,刀脫手。
徐影沒有停。他借勢轉身,鎬柄砸向對方後頸,趁其前傾,左腳踩住其背,右手猛拽鎬柄回抽,刃口帶出一股動脈血柱。
那人撲倒在地,抽搐兩下,不動了。
全場死寂。
其餘黑袍人尚未反應。徐影喘息,鎬尖滴血,垂在身側。
首領脖頸墜飾在倒地時碎裂,露出內裡一道刻痕——扭曲如蛇,與昨日岩壁溝槽一模一樣。
徐影低頭看鎬。
刃口豁得更深了,柄上血滑膩,手指開始發麻。他記得昨夜揮鎬時,虎口裂開,血浸透布條。現在,布條鬆了,血順著掌紋流進鎬柄溝槽。
他抬起手,想重新纏緊。
可手指一顫,布條滑落。
他低頭去看。
布條落在地上,沾了灰,混著血,像一條死蛇。
鎬柄開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