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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驚雷裂宇天威怒·淚漚孽海萬劫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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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裂宇天威怒,孽海同歸淚雨漚。

三刻悲聲隨浪逝,空餘崖上水痕收。

懸崖之上,那幾株血色曼陀羅在驟起的狂風中瘋狂搖曳,如同地獄之火在墨色深淵邊緣絕望地舞蹈,對抗著天地的暴怒。

沈俊宇臉上那妖異的、象征解脫的笑容尚未完全褪去,像一層劣質的油彩凝固在虛幻的夢境裡。

他轉身離開崖邊,腳步輕飄,如同踩在雲端。狂風依舊在身後呼嘯,如同萬千幽靈的嗚咽,試圖拉扯他的衣角。

他再次踩過崖畔那片灼目的血紅曼陀羅,粘稠的花汁染紅了他破舊的鞋底,像一道無法愈合的新鮮傷口,他卻渾然不覺,大步向前,走向那廢棄的廟宇,走向他以為的“新生”。

他回到廢棄的山神廟。

腐朽的木門在他身後發出垂死般的“吱呀”。

他倚著冰冷粗糙的泥塑神像基座滑坐在地,廟內濃重的黴味塵土味,此刻竟也帶著一絲塵埃落定後的、死寂般的安寧。

他閉上眼,試圖沉入這用血換來的“平靜”。

“轟隆——!”

一道慘白的電龍撕裂鉛灰色的厚重天幕,將整個世界映照得森森如白骨,瞬間的強光刺透了緊閉的眼瞼!

緊隨其後的炸雷,仿佛盤古開天巨斧劈開了混沌,近在咫尺地在頭頂爆開!

震得山岩簌簌發抖,灰塵簌簌落下,連神像基座都在嗡嗡作響!

積蓄已久的、飽含天怒的烏雲瞬間崩塌,天河倒瀉!

冰冷的雨鞭狂暴地抽打下來,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瞬間澆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如同萬根冰針直透骨髓!

狂風助紂為虐,卷起滔天濁浪,世界陷入狂暴混沌的末日景象!

冰冷的雨水和徹骨的寒意瞬間澆滅了那虛假的解脫感。

他像一頭失魂落魄、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猛地從地上彈起,赤紅著雙眼,不顧一切地衝出廟門,在通往斷魂崖的泥濘小道上狂奔!

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的濕滑讓他一次次踉蹌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漿碎石裡,又掙紮著爬起,泥漿糊滿了他的臉和身體,狼狽不堪。

每一次跌倒,都像是命運對他親手鑄下大錯的無情嘲弄。

每一次爬起,都耗儘了他僅存的氣力,全憑心中那個瘋狂燃燒的念頭支撐:

回去!

回到那個地方!

回到母親墜落的地方!

又一道撕裂天穹的巨雷在頭頂不足百丈處炸開!

聲音近得仿佛要將他的顱骨生生劈開!

他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萬鈞重錘狠狠擊中膝蓋,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濕滑冰冷的岩石上,就在母親墜崖之處!

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是天地之威帶來的極致恐懼攫住了心臟?是冰雨凍僵了奔流的血液?

抑或是……內心深處那被殘酷真相撐裂的巨大傷口,正隨著這天地之怒徹底崩開,鮮血淋漓?

他跪在母親消失的地方,雨水無情地衝刷著他臉上那抹尚未褪儘的妖異笑容。

笑容在冰冷雨水和內心崩潰的雙重衝擊下,如同劣質油彩般迅速溶解剝落,露出底下蒼白扭曲、布滿絕望溝壑的真實麵目——

一張被悔恨徹底撕裂的臉。

他終於彎下僵硬的脊背,頭顱深埋進臂彎,仿佛要將自己縮進塵埃裡。

起初隻是壓抑的嗚咽,如同受傷幼獸被踩斷脊梁後的哀鳴,從緊咬的齒縫間艱難擠出,破碎不堪。

隨即,嗚咽膨脹失控,變成撕心裂肺、撼動山崖的嚎啕!

雨水和淚水在他臉上肆意橫流,早已分不清彼此。

滾燙的淚混著冰冷的雨,衝刷著泥汙,也衝刷著靈魂的汙穢。

他在哭泣母親的消亡?

在咆哮命運的殘忍捉弄?

在哀悼自己親手釀成的滔天大罪?

還是僅僅因為這滅頂的寒冷、無邊的恐懼和足以將靈魂碾成齏粉的、噬骨的悔恨?

他自己也茫然無措,巨大的空洞感吞噬了他。

他徒勞地張開嘴,對著狂風暴雨、對著墨浪翻騰的深淵,卻不知該向哪個虛空神明祈求救贖或寬恕——

他覺得自己連祈求的資格都已喪失殆儘。

他跪在懸崖邊緣,在天地震怒的背景下,聲嘶力竭地哭了足足三個時辰!

雷聲是永不疲倦的、為他敲響喪鐘的鼓點,一次次震動著已然破碎的靈魂;

閃電是瘋狂揮舞的、映照他罪孽的利刃,一次次劈開黑暗,清晰地映照出他蜷縮在泥水裡、渺小如螻蟻、卑微如塵土的絕望身影。

哭聲起初被風雨壓製,微弱而絕望。

漸漸地,這哭聲竟攀上雷聲的脊背,越來越高亢淒厲,像受傷的孤狼對著殘月發出的泣血悲嗥,充滿了穿透雲層的絕望力量。

他仿佛要將這短暫生命裡積攢的所有黑暗、所有被錯付的怨恨、所有無處可去也再無法抵達的愛,連同那被自己親手毀掉的靈魂一起,從這具腐朽罪惡的軀殼裡徹底嚎叫出來,獻給這狂怒的天穹,獻給吞噬了母親的墨色深淵,獻給那個永遠無法挽回的過去。

哭聲漸漸嘶啞,每一次抽吸都如同砂紙摩擦著灼傷的喉嚨,帶來火辣辣的劇痛,最終隻剩下無意義的、斷斷續續的破碎抽噎和劇烈的、無法控製的全身痙攣。

力氣隨著淚水流儘,絕望隨著哭嚎凝固。

沈俊宇猛地抬起頭,臉上是雨水也衝刷不去的、死水般的空洞與死寂,像一尊被絕望徹底風乾、失去了所有生氣的泥塑。

曾經燃燒著怨毒、綻放過解脫之光的眼底,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冰冷刺骨的虛無。

他掙紮著,搖搖晃晃,像斷了所有提線的沉重木偶,從冰冷刺骨的泥水裡爬起來。他不再奔跑,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步履蹣跚,一步,又一步,麻木而堅定地挪向他親手將母親送入深淵的地方——

那曾是他以為的“解脫”祭壇,此刻成了他唯一能選擇的、也是最後的歸宿。

唯有追隨而去,才能終結這噬骨的痛苦。

崖邊濕滑的岩石邊緣觸到腳尖。

他毫無停頓,甚至沒有一絲猶豫留戀,身體順從地心引力的召喚,像一片真正失去所有羈絆、枯槁腐朽的落葉,向著下方墨浪翻騰、咆哮怒吼、仿佛張開巨口的大海縱身躍下!

身體失重下墜的瞬間,狂風裹挾著冰冷鹹腥的氣息,像無數隻冰冷的巨手粗暴地塞滿他的口鼻,淹沒了那句微弱如歎息、凝聚著生命最後一點餘溫的呼喚:“媽……”

風聲瞬間灌滿耳腔,淹沒了最後微不可聞的尾音。

“我來陪你……”

剩下的字眼消散在呼嘯的風中。

一疊凶狠的浪頭恰好以千鈞之力拍在猙獰的礁石上,激起數丈高的慘白水花,如同深淵巨獸猛然張開的慘白獠牙。

沈俊宇的身影,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瞬間被那渾濁、冰冷、狂暴的墨色深淵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有天空的雷霆與閃電,依舊在不依不饒地怒吼獰笑,仿佛在為這場遲來的、由天罰與自罰共同完成的獻祭,擊打著最終毀滅的節拍。

雨,不知何時漸漸小了。

傾瀉了三個多時辰的天河之水,終於耗儘了狂暴的力量,隻剩下細密冰冷的雨絲,如同天地間無聲垂落的淚簾,溫柔而哀傷地覆蓋著這片飽受蹂躪的崖岸。

狂風也收斂了爪牙,嗚咽著退向更遠的海平線。

海麵上,翻騰的墨浪減弱了聲勢,卻依舊沉重地、永不停歇地拍打著崖壁下的礁石,發出陣陣悠長而沉悶的轟鳴,如同大地在胸腔裡發出的無言歎息,沉重而悠遠。

斷魂崖上,空無一人。

隻有幾株血色曼陀羅,在雨後濕冷的空氣中,低垂著被風雨摧殘得殘破不堪、沾滿泥汙的花瓣。

那曾經濃豔的紅色似乎被雨水稀釋衝刷,呈現出黯淡的、接近凝固血跡的暗紫色,花瓣邊緣卷曲焦枯,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燎過,失去了所有妖異的光澤,隻剩下劫後的淒涼與死寂,無聲訴說著剛剛發生的悲劇。

崖邊泥濘裡,淩亂印著深深淺淺的痕跡——有瘋狂抓撓留下的溝壑,有絕望跪拜壓出的深坑,有最後踉蹌奔向深淵的足痕。

此刻,這些承載著巨大痛苦與罪孽的印記,正被細密的雨水溫柔地、卻又無情地撫平衝刷。

渾濁的泥水順著岩石的縫隙緩緩流淌,彙入下方永不止息的大海,仿佛天地也在努力,要將這剛剛上演的、驚心動魄的人倫慘劇最後一抹可見的痕跡,徹底抹去,歸於永恒的遺忘。

遠處,通往海邊的小路上,兩個披著陳舊蓑衣、戴著寬大鬥笠的老漁民,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濘往回走,步履蹣跚。

其中一個停下腳步,心有餘悸地回頭望了一眼籠罩在灰色雨幕中斷魂崖模糊而險峻的輪廓,用力拍了拍胸口,聲音發顫:“老天爺啊,剛才那暴雷,可真嚇死人了!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這麼邪性的天象!那雷聲,轟隆隆的,震得我心肝兒都在顫!跟活閻王發了怒似的!”

另一個老漁民也停下腳步,渾濁的目光投向那片依舊陰沉翻滾的海麵,緩緩搖頭,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洞悉世事的滄桑:“是啊……活閻王發怒也不過如此了。你沒聽見嗎?那風裡頭,好像……好像還夾著人在哭嚎?一聲聲的,慘得咧……聽得我脊梁骨都冒寒氣。你說,這得是多大的冤屈,多深的孽債,才能招來老天爺降下這樣的怒火?怕是……遭了天罰嘍。”

第一個漁民縮了縮脖子,下意識裹緊濕冷沉重的蓑衣,仿佛要抵禦那無形的寒意:“唉……管他什麼冤屈孽債呢。這斷魂崖啊,自古以來就是個不祥之地,多少想不開的人……唉!隻盼著這場雨,能把什麼臟的、苦的、怨的……都衝乾淨吧。”

他頓了頓,望著崖邊那幾株在風雨中飄搖的暗紅色花朵,喃喃道:“你看那花,開得那麼邪乎,紅得跟血似的,怕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第二個漁民順著他目光看去,沉默片刻,最終隻是深深歎氣,那歎息沉重得如同腳下濕透的泥地:“走吧,走吧……老天爺在哭呢,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家裡頭該擔心了。”

他佝僂著背,重新邁開沉重如灌鉛的步伐,蹣跚著,漸漸消失在蒙蒙的雨霧之中。

斷魂崖上,終於徹底歸於一片死寂。

隻有海浪永無休止地拍打礁石,發出單調而永恒的悲鳴。

那聲音低沉渾厚,一遍遍衝刷著冰冷的崖壁,仿佛要洗刷掉岩石上殘留的所有淚痕、所有血跡和所有絕望的印記。

細密的雨絲,如同天公無言垂落的淚水,依舊無聲地飄落,輕輕地浸潤著崖畔那幾株殘破的曼陀羅。

雨水彙聚成細小的溪流,沿著陡峭濕滑的崖壁緩緩淌下,最終彙入下方墨綠色的海水中,消失不見。

崖壁上,隻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濕潤的水痕,在慘淡的天光下泛著冰冷微光。

這些水痕,是天地間最沉默的見證者,是這場天罰與人倫浩劫最終留下的唯一可見傷痕,也是大海與蒼穹為這對母子合葬深淵所獻上的、無聲的最終祭奠。

……

數月後,海邊小鎮上偶爾有人提起,在通往斷魂崖的荒僻小路上,總能隱約看到一個沉默得如同礁石的年輕人。

他長久地佇立在懸崖最邊緣,像一尊被無情海風蝕刻了千年的石像,目光死死地、空洞地鎖住下方那片永不止息的墨綠色深淵。

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也沒人敢靠近詢問,那身影散發出的死寂與絕望,足以讓最勇敢的人也望而卻步。

他腳下的岩石縫隙裡,那幾株曼陀羅依舊開著,血紅的花瓣在鹹濕海風裡搖曳,顏色濃得化不開,如同永遠無法結痂的舊創,無聲地流淌著。

浪濤拍打礁石,永無止境,如同天地間一聲沉重而徒勞的歎息。

風穿過嶙峋的石縫,嗚咽如泣,一遍遍講述那個被仇恨徹底蒙蔽了雙眼、最終被殘酷真相碾得粉身碎骨的悲傷故事。

崖畔的血色花朵兀自盛放,那妖異的紅豔,映著年輕人空洞無物的雙眼——原來有些罪孽,連死亡也無法滌淨;

而有些所謂解脫的彼岸,開滿的從來不是純潔的蓮花,隻是噬儘骨血的曼陀羅,以親情的灰燼為養料,在悔恨的懸崖上,綻放出永恒的、血色黃昏般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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