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璣營醫療所。
柳玉從手術室出來,額頭上汗珠隱現,眼中透著疲憊。
“柳姐!”一直守在門外的夏小喬像受驚的小鹿,猛地撲上前,冰涼的手指死死攥住柳玉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他怎麼樣?”
柳玉觸手所及,是夏小喬指尖的顫抖和臂膀的僵硬。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唯有眼眶紅得駭人。
柳玉心頭一酸,心疼的摟住她,聲音放得極輕:“斷骨接上了,傷口縫好了,命……保住了。隻是……”
“隻是什麼?”夏小喬剛鬆下去的一口氣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指甲幾乎要嵌進柳玉的皮肉裡,聲音帶著恐懼。
“他用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方法,不要命的壓榨體內的靈力,加上‘回光’的副作用,體內四條靈脈,扭曲纏繞得像一團亂麻,靈力徹底淤塞……”
柳玉看著夏小喬愈發蒼白的麵孔,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最要命的是,他的靈脈已經破碎不堪,脆弱如紙,承受不住任何靈力衝擊或藥力修複……恐怕……要廢了。”
“廢了……”
夏小喬身子一癱,“咚”的一聲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失焦,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一片死灰。
許久,她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姐……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柳玉看著夏小喬失魂落魄的模樣,終究於心不忍。
她蹲下身,扶住夏小喬搖搖欲墜的肩膀,艱難開口:“除非……精神力!”
“精神力?”夏小喬空洞的眼神裡,驟然閃過一絲微弱的光。
“是,”柳玉點頭,“陳憶的靈脈承受不住霸道的靈力或藥力衝刷。但精神力……遠比它們溫和精微得多,或許能用它一點點疏通那些糾纏堵塞的靈脈,修補裂痕。”
夏小喬眼中的光瞬間亮了幾分:“隻要有念師願意用精神力幫他疏導經脈,他就能痊愈?”
“還不夠!”柳玉搖頭,“念師的精神力終究是外力,隻能替他暫時穩住局麵。”
“後續靈脈的溫養修複,需要源源不斷更契合他自身的力量去滋養……也就是說,他必須自己修煉出精神力,成為一名真正的念師!”
迎著夏小喬驟然又黯淡下去的目光,柳玉的聲音帶著苦澀的現實:“小喬,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和夏家的關係……先不說你父親夏猛會不會出手相助。”
“就算他肯出手,也肯破例傳授《蘊神訣》給陳憶……可這世上,能同時駕馭靈力與精神力的人,鳳毛麟角!陳憶他……能成功嗎?”
夏小喬癱坐在地,失焦的眼神裡,絕望將她一點點吞沒。
唯一的希望之光,竟指向了她最不願回首的家族,和她那位冷酷如冰的父親,夏猛。
“精神力……《蘊神訣》……”夏小喬喃喃重複,倏地,她抬起頭,眼中火焰燃燒,“我去求他!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拿到《蘊神訣》!”
柳玉看著那簇火焰,心頭歎息更重。
當年夏小喬自毀念核,斬斷念師之路,叛出夏家投入璿璣營,將夏猛氣得幾乎吐血。
如今為了一個陳憶再回去,怕是步步艱難。
“小喬,”柳玉的聲音帶著不忍,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夏家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那部《蘊神訣》更是夏家的命脈之一。你此去,代價恐怕……”
“代價?”夏小喬慘然一笑,“隻要能救他,什麼代價我都付得起!他為我搏命,我為他……不過是放下這點早已一文不值的驕傲和固執罷了。”
她猛地掙脫柳玉的手,掙紮著站起身,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柳姐,幫我守著他,等我回來!”
話音未落,夏小喬已風一樣衝出了醫療所。
夏府,宛如一座冰冷堡壘。
高聳的合金大門泛著金屬光澤,門口身著夏家私兵製服的守衛,氣息彪悍,眼神銳利如鷹隼。
當形容憔悴的夏小喬出現在視線中時,守衛們眼中先是掠過一絲驚愕,隨即迅速被刻意的疏離取代。
“大小姐?”守衛隊長上前一步,聲音沒一絲溫度,“家主有令,您若歸府,需先行通稟。”
“讓開!”夏小喬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屬於璿璣營統領的凜冽煞氣。
那歸海境的守衛隊長被這股氣勢所懾,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夏小喬看也不看他們,徑直推開那扇沉重如山的合金大門,闖了進去。
議事廳厚重的門扉緊閉著,夏小喬在門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推開。
廳內光線幽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璿璣城璀璨的燈火。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
“誰給你的膽子闖進來?”夏猛沒有回頭,聲音不高。
“父親。”夏小喬站在門口,身體繃得筆直,聲音微微顫抖,“我需要您的幫助。”
夏猛緩緩轉過身,麵容剛毅如刀削斧鑿,深邃銳利的眼睛審視著她,隱約帶著一絲失望。
“幫助?”夏猛嗤笑,“璿璣營的夏統領,不是早已自毀念核,與我夏家恩斷義絕了麼?怎麼,在璿璣營遇上過不去的坎了?”
他的目光掃過夏小喬滿身的狼狽:“為了那個,叫陳憶的流民小子?”
夏小喬的心猛地一縮,強迫自己迎上那銳利灼人的目光:“是!他為了救我,靈脈儘毀,命懸一線!隻有精神力疏導和《蘊神訣》能救他!父親,我求您幫他!”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求?”夏猛踱步上前,“你拿什麼求?夏家的《蘊神訣》,從不傳外人!更遑論一個來曆不明根基儘毀的廢人!”
“他不是廢人!”夏小喬激動地反駁,“他通過了璿璣營最高難度的三連考!他是堂堂高級統領!他的潛力……”
“潛力?”夏猛驟然打斷,聲音拔高。
“所謂的潛力,就是現在毫無實力!夏小喬,為了一個外人,值得你放下尊嚴,回到這個你曾經不屑一顧的家族來搖尾乞憐?”
“值得!”
夏小喬淚水在眼眶中瘋狂打轉,卻被她死死忍住,不肯落下分毫:“他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他值得我付出一切!父親,您要怎樣才肯答應?隻要您幫他,我……我什麼都答應您!”
最後一句,仿佛用儘了她全身的力氣,身體都在微微搖晃。
議事廳內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夏小喬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
夏猛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眼神複雜難明,最終歸於冰冷。
“好。”夏猛緩緩開口,“我可以親自出手,以精神力為他疏導破碎的靈脈,並傳授他《蘊神訣》入門篇。但有三個條件!”
他微微一頓,一字一句:“第一個,天工城大比之後,你必須立刻退出璿璣營,返回夏家!”
來之前她想過各種可能,唯獨沒想到夏猛竟會讓她返回家族。
夏小喬臉上帶著詫異:“退出璿璣營,我可以做到。但我念核已毀,此生再無法修煉精神力,回到家族,我還能做什麼?”
“這無需你操心。”夏猛語氣強硬,“第二,與那個陳憶,徹底斷絕往來,不得再見!”
不給夏小喬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時間,夏猛說出了最後一個條件:“第三,遵從家族安排,與周家聯姻!”
“周家?周明?”
夏小喬的聲音驟然變冷:“你讓我回來,就是為了做一件維係家族利益的工具?父親!雖然我離開了家族,但在我心裡,夏家仍是那個堅守念師傳承,以精神力推動城內科技,功勳赫赫的夏家!如今……竟淪落到至此?”
“念師不擅戰鬥,注定隻能成為輔助,在一個強大執劍者的保護下,鑄最鋒利的劍!”夏猛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這就是念師的宿命!”
“那為什麼是周家?”
“嗬。”夏猛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原本江家也可以,但你與那江楓……”
“執劍者,為什麼就不能是陳憶?”夏小喬猛地打斷他。
“他?一個流民?”夏猛的語氣充滿了輕蔑。
“身份不代表一切!他能保護我!”夏小喬倔強地昂著頭。
“就憑他為你立下那什麼可笑的生死賭約?”夏猛嗤笑一聲,眼中儘是嘲諷。
“那不是保護!那是無知者的莽撞行為!是過家家!即便他僥幸能保護你,他能保護整個夏家嗎?”
“他能!”夏小喬的聲音很倔強。
“夏小喬!”夏猛的聲音陡然嚴厲,“條件就在這裡!你應,我救他!不應,就請回吧!”
無情的話語,讓夏小喬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她死死撐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瞪著夏猛那張冰冷無情的臉。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
“考慮得如何了?夏統領?”夏猛的聲音再次響起。
夏小喬死死咬著下唇,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一縷鮮紅的血絲順著蒼白的嘴角蜿蜒而下。
她看著父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腦海閃爍的卻是陳憶擋在自己身前時那決絕而寬厚的背影……
“……我答應。”聲音輕若蚊呐,三個字仿佛用儘了她所有的生氣。
“成熟的選擇。”夏猛臉上沒有任何波瀾,“走吧。”
醫療所,特護病房。
夏猛站在陳憶床邊,強大的精神力無聲彌漫開來,伸出食指,輕輕點在陳憶眉心。
一股浩瀚精純卻又無比柔和的精神力量,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探入陳憶體內胡亂絞纏在一起的靈脈之中。
疏導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夏猛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眼神專注。
裂山勁震蕩壓榨後亂麻一般的靈脈,在這股精妙的精神力梳理下,被一點點撫平歸位。
破碎的靈脈壁障,被精神力輕柔地包裹粘合,勉強維係著不再進一步崩潰。
數個時辰在無聲的施救中流逝。
夏猛收回手指,臉色略顯疲憊,他取出一枚青翠欲滴的玉簡,正是《蘊神訣》。
在精神力的引導下,玉簡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蘊神訣》入門篇的核心內容被剝離出來,化作一道凝練的信息流,順著陳憶的眉心,緩緩湧入其識海深處。
“我已履行承諾。”夏猛看了一眼眼神空洞的夏小喬,聲音平淡無波,“記住你的承諾。”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夏小喬如同提線木偶般挪到床邊,指尖顫抖著,輕輕撫過陳憶蒼白卻似乎平穩了些許的臉頰。
滾燙的淚水終於無聲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白色床單上,暈開深色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