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弘二十年。
皇宮養心殿。
司禮監大太監王德海端來一碗參湯,說道:"陛下,夜已深,您要保重龍體!該就寢了。"
景弘帝捏了捏眼角,伸了個懶腰,滿臉疲憊的說:"朕乏了,今天就不要侍寢了。″
龍榻上,弘帝雙目緊閉,眉頭緊鎖。
隻見太子景逸身披戰甲,渾身是血,胸口插著幾隻箭矢,跪在跟前道:"父皇,兒臣來看您了,特與您告彆!"
弘帝趕緊伸手去抓,卻抓了一個空。
"太子"弘帝一聲驚叫,猛然坐起。額頭,胸口,後背已被汗水浸透。
原來是一場夢……
天光乍破。
隨著"吱呀"聲響起,城門剛剛打開,一匹棕色戰馬疾馳而來。
"全部閃開,北冥關八百裡加急!″一聲怒吼,戰馬猶如風兒一樣掠過,一閃而逝!
乾坤殿
龍案上,是北冥關送來的八百裡加急軍報。
弘帝的手,曾經挽過強弓,也握過大刀,此刻卻像秋風中的一片枯葉,抖得不成樣子……
那上麵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鐵水,狠狠烙進他的心臟。
太子的名字——“景逸”——那兩個字尤其刺眼,仿佛帶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直衝他的腦門。
他仿佛嗅到:北冥關外,凜冽寒風裡,裹挾的血腥味……
他仿佛看到:太子在苦寒邊地上,被冰冷的刀鋒撕裂了胸膛……
他死死攥著那份薄薄,卻又重逾千鈞的軍報。
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仿佛要把它捏碎,把上麵宣告太子死訊的文字捏碎……
殿內一片寂靜……
侍立一旁的王德海,早已麵無人色,腰彎得幾乎要折進地磚的縫隙裡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殿角的鎏金蟠龍銅獸爐裡,名貴的龍涎香無聲地氤氳著,嫋嫋上升。
景弘帝的目光,空洞地、機械地,移向龍案上另一份同樣以火漆封印、標記著“十萬火急”的軍報。
那份報捷?不,是催命符?來自西陲,來自拱衛大夏西疆的脊梁——劍冥軍。
他伸出那隻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撕開了那份火漆封印。
目光掃過那幾行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
“……三十萬……儘沒……黑潮……叩關……”。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毒針,紮進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弘帝向後一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龍椅靠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那張威嚴的麵孔,此刻隻剩下一片慘白!
“嗬…嗬嗬……”怪異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從他喉嚨裡擠出,分不清是哭還是笑?
他猛地抓起那份劍冥軍的軍報,雙手瘋狂地撕扯起來!無數蒼白的碎片,如同絕望的雪片,紛紛揚揚地灑滿了地麵。
完了……
北冥關失了太子,西陲丟了三十萬劍冥軍……大夏的擎天巨柱,就在這一日之間,被硬生生砸斷兩根!
那傳說中的異族鐵騎,就要叩響大夏的國門了!
亡國之音,仿佛已在耳邊尖嘯。
“陛下!陛下……!”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響起!
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撞開沉重的殿門,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了進來,額頭重重磕在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鮮血瞬間染紅了光潔的地麵。
“陛下!不好了!七…七殿下…落水了!就在荷苑內的碧波池!”小太監涕淚橫流,聲音抖得不成調子,帶著無比的驚恐,“人…人撈上來了,可…可沒…沒聲息了!
弘帝撕扯紙張的動作驟然僵住!
“成兒……我的成兒……”他喃喃著,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那個癡傻的、永遠隻會對著他,傻笑流口水的七皇子景成……
那個皇後拚了命才生下來、卻因一場高熱燒壞了腦子的小七…
“廢物!一群廢物!”弘帝猛地一聲咆哮,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
陡然從龍椅上彈起,將龍案上的奏折、筆墨、玉璽,全部掀翻在地,一片狼藉!
他跌跌撞撞地衝下丹陛,一腳踹開跪在身前、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太監,衝出乾坤殿,直撲碧波池的方向。
碧波池畔,亂糟糟圍滿了人。
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個個麵如土色,抖若篩糠。
幾個太醫圍在中間,臉上全是驚恐不安……
景弘帝粗暴地踢開人群,目光如炬,瞬間就鎖定了地上那個身影。
他的七皇子景成,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
臉白得像上好的宣紙,嘴唇泛著駭人的青紫,長長的睫毛緊緊閉合著,了無生氣。
平日總是亂糟糟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和臉頰,他的身體蜷縮著,冰冷的池水浸透了他華貴的皇子服,在地麵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
一個太醫正顫抖著手指,探向景成的鼻息。
他試了又試,臉色越來越慘白,最終無力地垂下手臂,對著衝過來的景弘帝,絕望地搖了搖頭……
轟……
景弘帝腦子裡一片空白……
北冥關的烽火,太子的血,三十萬劍冥軍的屍骨,亡國的鐵蹄聲……還有眼前這具冰冷的身體……所有的畫麵瘋狂地攪在一起,在他腦海裡炸開一片猩紅的混沌!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從弘帝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搖晃,眼前陣陣發黑。
他踉蹌著撲到景成的身體旁,雙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震得骨頭生疼也渾然不知。
他沒有去抱,也沒有去探,而是如同鐵鉗一般,死死地、狠狠地掐住了,景成那仿佛一折就斷的脖子!
“為什麼?為什麼都要離開朕?逸兒!成兒!連你……連你……也要走?”景弘帝雙目赤紅如血,額頭青筋暴起“你也敢走?!你也敢丟下朕?!給朕回來!回來!”
景弘帝咆哮著,手上用力地掐在景成脆弱的脖頸上。
那細嫩的皮膚瞬間被掐得深陷下去,泛起恐怖的青紫色。
周圍的太醫、宮女、太監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連尖叫都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瘋狂的一幕……
一片死寂……
這具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
心臟在胸腔裡微弱地搏動,每一次收縮都帶著悶痛。
我是誰?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裡翻滾、碰撞:敵人手裡拿著一個黑乎乎的……他為了救戰友們,在千鈞一發之際,抱著敵人跳下懸崖,隨著一聲巨響,震徹山穀!
代號“梟”,兵王,任務……失敗?
不!
強烈的感知,粗暴地湧入喉嚨!
劇痛!窒息!如潮水般洶湧撲來!
“咳……!”
地上那具原本了無生氣,屬於癡傻七皇子景成的身體,驟然起了變化!
濃密濡濕的眼睫,像被無形的力量猛地撐開!
眼皮之下,露出的不再是往日那空洞迷茫、蒙著霧氣的眼神。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驟然睜開、清澈有神的眼睛!
那眼神,如同淬了萬年寒冰、冷冽極致!
沒有孩童的懵懂,沒有一絲一毫的迷茫和恐懼。
這絕對不是一個癡傻兒能擁有的眼神!
這驟然爆發的凶悍與冰冷,如同兩道寒電,精準無比、狠狠地刺入了弘帝的眼底!
弘帝那足以扼殺一切的嘶吼,戛然而止……
那臉上足以毀滅世界的瘋狂表情,瞬間凝固……
那雙死死掐在景成脖子上的手,也在一瞬間僵住……
空氣,仿佛被凍結!
時間,似乎凝固了!
跪伏在地的太醫和宮人們,連顫抖都忘記了,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和茫然!
他們看不見景成眼中的寒芒。卻清晰地感受到,從皇帝身上,驟然僵住、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和驚駭?
皇帝陛下……怎麼了?
沒有人知道!
那不是弘帝所熟悉的癡傻。
那更像……一頭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凶獸,在瀕死邊緣,亮出了染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