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楚玉捏著酒杯的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鳳眼裡寒意一閃,便要開口。
桌案下,一隻腳卻輕輕碰了碰她。
謝珩站了起來,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懶散模樣,好像全然沒聽出話裡的殺機。
“幾位王爺說得對,太對了。”
他這一開口,不僅是宗室,連趙元稷和劉楚玉都愣住了。
這家夥,腦子壞了?幫著外人說話?
“打仗嘛,就是燒錢。”
謝珩掰著手指,一本正經地算賬,“我那三千神策軍,吃穿用度,兵器磨損,再加上傷亡撫恤……嘖嘖,這開銷,確實嚇人。”
“所以,幾位王爺的意思是,這神策軍,該裁了?”
周王與鳩王交換了一個眼色,都看見了對方眼底的狂喜。
這小子,是個草包?
“咳,裁軍倒也言重了。”周王假模假樣地清了清嗓子,“隻是這軍費嘛,確實該……酌情削減。”
“削減?”謝珩撓了撓頭,一臉的天真困惑,“那可不行。”
“為何不行?”鳩王立刻追問。
“因為,”謝珩臉上那懶散的表情倏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正嫌給的錢太少了呢。”
“什麼?”
“我的意思是,”謝珩的聲調陡然拔高,字字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耳中,“神策軍不但不能裁,還得擴編!”
“三千人哪夠看?起碼得給我擴到三萬!”
“兵器也得換!我最近又鼓搗出幾樣新玩意,什麼開花彈,什麼後膛炮,都得給老子造出來!這些,哪樣不要錢!”
“還有我手下弟兄們的軍餉,必須漲!憑什麼他們為國流血,拿的錢還沒你們王府裡一個唱曲兒的多?”
他這一番話,在寂靜的殿中轟然引爆,把所有人都炸得暈頭轉向。
這……這是瘋了不成?
不但不裁軍,還要擴編十倍?
還要造什麼聞所未聞的開花彈、後膛炮?
周王和鳩王等人,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他們感覺自己的腦子,完全跟不上謝珩的節奏。
趙元稷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麵那群目瞪口呆的皇親國戚,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對!
就該這麼乾!
跟這幫老狐狸,講什麼道理!
直接用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把他們砸暈!
他猛地一拍龍案,大喝一聲。
“好!”
“謝卿所言,深得朕心!”
“神策軍,擴編!軍費,加倍!”
“誰敢再言裁軍事,以動搖國本論處!”
趙元稷這一聲“好”,清亮乾脆。
周王和鳩王那幾張剛剛還掛著“為國分憂”的臉,血色霎時褪了個乾淨,泛出一層鐵青。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一場處心積慮的圍獵,最後竟親手把刀遞到了對方手上。
沒能砍掉神策軍,反倒讓皇帝下了狠心,要擴編,要砸錢!
這叫什麼事?
周王嘴皮子發抖,還想掙紮,一抬眼對上趙元稷那雙淬著寒光的眸子,他後半截話便死死卡在了喉嚨裡。
他清楚,再多說一個字,丟的就不隻是臉,很可能是這條命。
一場算計重重的家宴,就這麼荒腔走板地散了。
宗室藩王們個個麵如土色,夾著尾巴溜走時,再看謝珩,那副神情活像白日見了鬼。
他們絞儘腦汁也想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個不照著章法來的混人。
……
禦書房。
趙元稷興奮得坐不住,背著手在金磚地上來回兜圈,嘴裡念叨個沒完。
“開花彈?後膛炮?謝珩,你小子快給朕講講,那是什麼神仙東西?”
劉楚玉也湊了過來,一雙鳳眼裡閃著好奇的光。
“比你之前那個投石機還厲害?”
謝珩被這兩人一左一右夾攻,隻覺耳邊嗡嗡作響,他無奈地一攤手。
“陛下,公主,那玩意兒是我瞎編的,專門蒙那幫老狐狸。”
“啊?”
趙元稷和劉楚玉異口同聲,臉上的熱切瞬間僵住。
“瞎編的?”趙元稷的嗓音都拔高了,“那你方才講得跟真的一樣!”
“兵不厭詐嘛。”謝珩給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慢悠悠倒了杯茶,“對付那幫成了精的,你跟他們擺事實講道理,他們能跟你辯上三天三夜,最後把你繞進去。就得拿他們聽不懂的東西,一通亂拳把他們打懵,讓他們自個兒亂了陣腳。”
趙元稷聽得怔住了,好半晌,才長出了一口氣,一拍大腿。
“高!你這小子,實在是高!”
他看謝珩的表情,滿是歎服。
過去他總想著在朝堂上引經據典,用祖宗規矩去壓服那些大臣,結果回回都被人牽著鼻子走,碰一鼻子灰。
今天他才算開了竅,對付渾人,就得用更渾的法子。
“不過……”謝珩呷了口茶,放下杯子,話頭一轉,“開花彈和後膛炮現在是鏡花水月,但擴編神策軍,倒是可以立刻辦起來。”
他走到輿圖前,修長的手指在建康城周邊重重畫了個圈。
“三千神策軍,守個城門綽綽有餘,可要主動出擊,叫天下人看看誰才是主子,還差得遠。”
“陛下金口已開,不如趁著這股熱乎勁兒,把事兒給砸實了。”
“從禁軍和地方衛戍裡,再給我點,組成三萬人。兵,我親自去挑。甲仗兵器,我親自盯著造。”
“半年。隻要半年,朕就能讓陛下的手上,攥著一支真正天下無敵的鐵軍!”
趙元稷的呼吸驀地粗重起來。
三萬神策軍!
一支隻聽命於他一人,拿著神兵利器的鐵軍!
這幅圖景,讓他渾身的血都燒開了。
“好!”他一掌拍在禦案上,“此事,全權交由你辦!錢糧、工匠,朕給你全天下最好的!”
劉楚玉在一旁靜靜看著,鳳眸裡波光流轉。
這個男人,她好像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你總以為他要退了,他卻能換個你完全想不到的姿勢,捅出最要命的一刀。
這種感覺,讓她既新奇,又有些……心癢。
她望著謝珩被燭火勾勒出的側臉輪廓,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弧度。
本宮的巧匠,果然是天底下獨一份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