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崔敬出來了。
眼神裡，再無半分之前的急躁與憤怒，隻剩下一種毒蛇般的陰冷。
“既然硬的玩不過，那我們就來軟的。”
他召集了所有核心的世家子弟，說出了自己的新計劃。
“謝珩的根基，是他的那些新式軍械，是神策軍。”
“而神策軍的根基，是那些被他提拔起來的寒門將士，是那些得了他好處的底層士兵。”
“我們動不了謝珩，還動不了那些泥腿子嗎？”
“傳我的話下去。”崔敬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第一，把我們安插在軍中的人，都動起來。不用他們做什麼，隻需要散播一些流言。”
“就說，謝侯爺雖然對大家好，但他畢竟是陳郡謝氏出身，是世家子弟。他現在提拔你們，不過是為了利用你們，等將來他站穩了腳跟，這神策軍，還得是世家子弟的天下。”
“第二，去找那些在北伐中陣亡的將士家屬。多給些撫恤，多送些溫暖。告訴他們，朝廷的賞賜是朝廷的，我們世家，也感念他們家人的忠勇。”
“記住，姿態要做足，要讓他們覺得，我們比皇帝，比謝珩，更關心他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崔敬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去查！給我徹查所有神策軍中、高級將領的底細！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喜好，他們的仇人……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我就不信，幾萬人的軍隊，找不出幾個貪財好色、或者是有把柄捏在我們手裡的！”
“謝珩不是喜歡用人心嗎？那我們就用人心，來毀掉他的一切！”
這三條計策，不可謂不毒。
它不再是直接的對抗，而是無孔不入地滲透腐蝕。
它要誅的，是神策軍的軍心。
它要斷的，是謝珩與底層士兵之間，那層最牢固的信任。
……
公主府。
劉楚玉親自下廚，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總算是端出了一盤……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材料的“紅燒獅子頭”。
謝珩看著那盤散發著詭異氣味的“暗黑料理”，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公主，您確定……這東西能吃？”
“廢話！”劉楚玉把盤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叉著腰，理直氣壯。
“本宮親手做的，你敢不吃？”
她臉上還沾著幾點黑色的鍋灰，配上那副凶巴巴的表情，非但不嚇人，反而有幾分莫名的可愛。
謝珩看著她，忽然笑了。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閉著眼睛，視死如歸地塞進了嘴裡。
唔……
那東西一入口，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就在他嘴裡炸開。
是那種被鹽醃透了的苦，還裹著一層嗆人的焦糊氣。
“怎麼樣？”
劉楚玉的臉湊過來，滿眼都是小星星。
謝珩喉結滾動，艱難地將那口“傑作”送了下去，隨即衝她豎起一根大拇指，麵不改色。
“好吃！”
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真的？”劉楚玉的眼睛徹底亮了。
“真的。”謝珩又伸筷子夾了一塊，視死如歸地塞進嘴裡。
他感覺自己的舌頭已經可以立碑了。
就在這要命的“溫馨和諧”裡，一道黑影從門框的陰影裡剝離出來，悄無聲息地跪在地上。
公主府的暗衛。
他雙手呈上一卷蠟封密信。
劉楚玉拆開，隻掃了一眼，臉上雀躍的笑意便寸寸凍結，最後凝成一片冰霜。
她把信紙遞給謝珩。
謝珩接過來，迅速看了一遍。
信上寫的，正是崔敬那三條斷人根基的毒計。
“混賬東西！”
劉楚玉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盤子裡那顆“獅子頭”都哆嗦了一下。
“他們這是要掘你的根！”
她望向謝珩，擔憂之色幾乎要從眼裡溢出來。
這種從內部瓦解的手段，比真刀真槍的衝撞更陰損，更防不勝防。
可謝珩臉上，瞧不見半點惱怒或憂慮。
他隻是慢條斯理地，把盤裡最後一塊“獅子頭”也送進了肚子，吃得乾乾淨淨。
然後，擱下筷子，擦了擦嘴。
“公主，犯不著生氣。”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們想玩，咱們就陪他們玩玩。”
“你……”劉楚玉沒跟上他的思路。
“他們不是想收買人心嗎？”謝珩站起身，踱到窗邊，俯瞰著腳下燈火璀璨的建康城。
“咱們就給他們一個收買人心的機會。”
“他們不是想查我手下將領的底細？”
“那咱們，就主動送幾個有把柄的，到他們嘴邊。”
劉楚玉的鳳眸裡，漸漸重新燃起了光彩。
她好像……抓到謝珩的思路了。
“你是想……將計就計？”
“不。”謝珩搖了搖頭。
他轉過身，對上劉楚玉的視線，一字一頓。
“這叫，釣魚執法。”
“魚餌，我都想好了。”
“就用那本，你眼饞了很久的《戰地傷員救護條例》。”
這本小冊子，自從在雁門關展現出神跡之後，就被列為了大虞朝的最高軍事機密。
彆說外人，就連神策軍內部，也隻有少數高級將領，才有資格接觸到其中的核心內容。
清創、縫合、消毒、麻醉……
裡麵的每一種方法，都足以改變這個時代的戰爭形態。
這已經不是一本簡單的醫書了。
這是一本能從閻王手裡搶人的神書。
是所有士兵，都夢寐以求的護身符。
劉楚玉的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你瘋了？拿這個當魚餌？”
她不是不相信謝珩，隻是這個賭注，實在太大了。
萬一玩脫了，這東西真的泄露出去，那後果，不堪設想。
“公主殿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謝珩的表情，卻異常平靜。
“況且，我給他們的，是精簡版。”
他從懷裡，又掏出了一本小冊子。
這本冊子，比之前給陳焦的那本，要薄得多。
“這裡麵，隻寫了最基礎的傷口甄彆和止血包紮法，還有烈酒消毒的概念。”
“最核心的縫合術、麻藥配比，一個字都沒提。”
“但，即便是這個精簡版，”謝珩掂了掂手裡的冊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也足以讓崔敬那條老狐狸，當成絕世珍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