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銀月如鉤,風雪大作。
狂風卷著雪花席卷天地,所過之處花草樹木、遠山近穀皆被冰封。
在這銀裝素裹的世界裡,隻有一處土坡上的破廟似在掙紮,廟內燭光搖曳閃爍、卻也逐漸微弱。
倏地,沉重的戰鼓之聲響徹在了這方天地之中,將漫天鵝毛般的大雪震成了雪絮,綿密的遮住了星空。
月光潰退的刹那,這幅動態風雪畫卷內,四尊虛影憑空出現,其形皆頂天立地,其影遮天蔽日。
隨後,以破廟為中心的周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墨漬般的人影,揮毫潑墨般的塗滿了所有空間。密密麻麻,漫山遍野,數量不知幾何。
“大荒,恭迎王妃赴死!”
四重恢弘之音,與無數戰士的高聲齊喝,在天地間反複回蕩。
但那座被風雪染白的破廟沒有任何回應,隻有吱吱作響的門窗響個不停。
於是,戰鼓聲愈發急促,荒人聞聲異變,膨脹的血肉幾乎要將鎧甲撐碎,眼中尚存理智的肅殺之意,取而代之變成了瘋狂與嗜血。
可沒等他們集體完成至少是從外表看上去的戰力陡然提升。
土坡上的破廟裡一聲清脆的推門聲鑽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不知為何,無數戰意激昂的荒人眼神立刻都清澈了許多
一名白衣女子自破廟內走出,站定在了破舊的石階之上。
她容貌姣好,眉目如畫,隻是往日神采已不複存在,臉色不僅蒼白如紙,揮之不去的疲憊感也在周身儘顯——冷汗粘黏住了鬢發,額前的青絲十分淩亂,看起來狼狽不堪,甚至裙角沾著些許血漬竟沒有清理。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手中的劍沒有對向敵人,而是用於撐在了地麵上,這證明了她十分虛弱。
不過即便如此,也無人敢於妄動。
因為在大荒,眼前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名氣太大。
她是一人在北境橫劍攔住大荒南進的劍仙,她是曾殺進過極北腹地屠了雪原三部的女魔,她是大祭司口中的上古修羅轉世,更是荒人畏懼卻也敬畏的殺神……
而就在剛剛她還獲得了一個嶄新的身份——母親。
所以麵對大荒的四尊神明,以及剛剛響徹天地恭迎她赴死的呐喊之聲,她並不如何在意,甚至還昂起了俏臉,開始環顧四周。
像在檢閱,又似審視。
東方法相戰甲覆身、手持巨刃似可開天辟地。
南方佝僂著位老者,下顎處的胡須由無數榕樹氣根組成,皮膚布滿蕨類紋身,忽明忽暗,怪異詭譎。
西方有怪,狀若非人,脊背如山,石首石膚,看似堅不可摧。
北方則是一位女子,全身上下呈冰晶半透明狀,瞳孔幽藍,寒意粲然。
破廟前的女子目光定向北方,看向了連發絲由冰晶組成的她。
“北迦,問你個事兒。”
被稱為北迦的神明瞳孔之中風雪大作,妖嬈的身形愈發透明。
不待明顯進入了迎敵狀態中的她回答,女子就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剛剛生下來的孩子不會哭是怎麼個事兒?”
北迦沉吟了片刻,開口回答間,風雪呼嘯:“王妃,無妨,反正今夜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死在這裡。”
女子搖了搖頭,無視了眼前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反問:“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孤立無援的生孩子?”
天地間為之一靜。
她嘴角微微一翹,勾勒出了一抹意味難明的笑意開始拖劍前行。
隻是這把劍之前在廟裡剛剛砍斷過她與嬰兒的臍帶,所以隨著前行的腳步,劍身殘留的血漬順著劍尖在雪地裡拉出了一條紅線。
這條紅線筆直且一往無前,仿佛切分了天地與星空,在這銀色的世界裡紮眼的就像雪白皮膚上的傷口。
四尊神明見她動作,做出了迅速的應對。
東方火焰噴發,燃化了風雪,一劍劈來。
南方老者輕聲念咒,榕樹根一般的胡須飛舞,全身蕨類紋身驟亮宛若太陽。
西方石人甩出了自己如山般的脊梁,像是一條長鞭,轟然而至。
北方北迦用風當弓,凝冰作箭,頃刻間萬點寒芒席卷天空。
四種不同的力量席卷天地間。
隻是下一瞬雪地上那條筆直但也格外像傷口的紅線卻突兀的出現在了四尊虛影巨大的手掌與臉頰,出現在了無數荒人戰士的周身上下,成為了真正的傷口。
女子一步來到廟外山坡邊緣。
一躍而起,跳到了銀月之上,反手握住劍刃,以劍柄為錘,挾墜星之威,悍然轟向地麵!
方圓數裡以堅硬著稱的千年凍土仿佛是一麵銅鏡,被狠狠敲擊後,迸裂出了無數條鴻溝般的裂痕。
然後在這沒有任何聲音的畫麵裡,整個世界頃刻間開始分崩離析,塵土混雜著大荒戰士的血水肉糜彌漫開來,碎裂的石塊樹木與漫天的雪花被揉碎後揚滿了夜空。
隻有那矮小土坡神奇的沒有土崩瓦解,反而因為向上的力量洶湧而至,端著古廟飛上了天。
古廟的破門破窗似是變成了翅膀,“咯吱,咯吱”的劃過了銀月,逃離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