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煌的原則向來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既然已經到了濟善堂,那就從濟善堂後山購買紅色綢緞的老婦開始查起。
能被年約四十的三娘稱作老婦的人,想來年紀已經近古稀了。而這個年紀的老婦人一般喜歡淡淡素雅之色,可娘提到的後山的那名老婦人卻來積善堂購買染的鮮紅的綢緞,聽起來就令人生疑。
此刻,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太陽從西邊放出光芒,另一端的天空升起彩虹。薛煌將身上那層用來隔雨的油紙扔到一旁。
油紙皺皺巴巴的,蜷縮在角落,看起來有些可憐。
可能對薛煌來說這種廉價的東西是一次性的,但對陸棉棉來說,這都是銅板兒換來的,可不能浪費。
陸棉棉撿起被薛煌掉的油紙,仔細甩乾上麵的水珠,那張用來擋雨的油紙重新疊的整整齊齊塞到她的布包裡麵。
薛煌看著陸棉棉麼寶貝一張破油紙的樣子,微微皺眉。人性都是複雜的,一個人的性格可以剖成兩麵去看。貪財有貪財的好處,這樣的人可以為了贏錢輕易的被收買,可以用銀錢來砸他,讓他去幫你辦任何的事情。
可同樣,貪財的人不會僅僅隻貪一個人的財富。若是有人出了更高的價格,那貪財的人很可能會為了贏錢背叛原來的主子。
這是一把雙刃劍,這樣的人都是不可控的。
薛煌討厭在他的世界裡出現失控的東西。
陸棉棉並沒有想到僅僅是撿油紙的這一個普通的動作能夠讓堂堂的九千歲聯想那麼多,她轉身和三娘告彆,兩人順著濟善堂的小路,一路向著後山的方向行去。
雨後的山林散發出一股清新的氣息。陸棉棉聞到空氣中有菌子生長的味道,像這樣的竹林中最容易長出竹蓀,野生的竹蓀在各大酒樓裡麵可是有價無市的好寶貝,若是能夠挖上幾顆,她的小金庫就能再豐盈幾分。
陸棉棉路上走的很慢,她低頭尋找著竹蓀的身影。
而薛煌走的慢則是因為剛下過雨後的山林地麵泥濘,他繡著金絲劉雲文的削麵,被泥濘的泥巴染濕。
果然,一處乾草下麵出現了竹蓀的身影,陸棉棉女生將這顆蘑菇摘下來放到她的布兜裡麵。
布兜還未乾,上麵仍殘有雨水的濕潤,也恰好能夠給新摘的蘑菇起到一個保濕的作用。
薛煌無奈,緩緩開口,“你是欠了什麼高利貸嗎?你當真就是這麼缺錢嗎?”
底層掙紮的人們確實要不斷的賺錢來維持溫飽。可衙門每個月發下來的月錢雖說不高,但也足夠她一個女子生活,薛煌實在不懂為何陸棉棉會如此貪財。
陸棉棉又拔起一根竹蓀,她將竹蓀底部的泥巴清理乾淨,想也沒想的開口回答道,“我這麼努力的賺錢當然是為了等到我年滿十八歲以後,給自己繳納紅鸞稅。而且這紅鸞稅每年都會根據年齡遞增,我當然要提前給自己存好這筆錢。”
平時不敢對家裡人說出來的實話,會被當成這個時代怪胎的一些大逆不道之言,陸棉棉卻敢對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人和盤托出。
薛煌挑眉,“你不成親?”
陸棉棉似乎是起了逗弄薛煌的心思,“我一個黃花大閨女的清白女兒身子都已經被大人你給毀了,我這輩子還能嫁的出去嗎?”
陸棉棉其實並不在乎。
她常年混跡在市井當中,也見過太多表麵上立著貞潔牌坊的女人壞到一肚子壞水兒,也見過那些在勾欄瓦舍裡麵和男人搭唱賣笑的妓子給路邊的窮苦人施粥布飯。
女性的貞潔衡量不出一個女性的好壞。
貞潔就隻是貞潔,貞潔也隻能代表貞潔,這東西不能決定任何其他的事情。
可說者無意卻聽者有心。
那日的花船上,薛煌確實隻是將陸棉棉當成一個解毒的工具。陸棉棉實力不如他,就應該為他所用,這是他一直以來在宮中學會的生存法則。
薛煌他沒有因為這件事情拿了一個黃花女子的清白而感到愧疚。
不僅沒有感覺到愧疚,甚至在事後還想殺了陸棉棉,堵住這個秘密。
而最近的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薛煌已經不能夠把陸棉棉完全的看作是和小覃子一樣的工具人。陸棉棉這樣的女子他在宮中從未見過她是那樣的有市井氣息,那樣的鮮活。
榆樹疙瘩做成的匕首,皺巴巴的用來避雨的油紙……
這個就是俗稱的生活的氣息吧。
薛煌在宮中如同沉寂在死寂一般的海水當中,可來到揚州城後,陸棉棉出現似一道陽光一樣撕開了他陰暗的生活,讓他漸漸貪戀這一份來自市井當中的溫暖氣息,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薛煌低頭沉默半晌,“以後你跟著我查案,等到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我會給你兩千兩作為報酬。”
陸棉棉雙眼放光,“大人此話當真?”
薛煌回頭望著陸棉棉,可是腳下一個沒注意踩到懸空的草垛上。草垛下麵是獵人提前布好的陷阱,專門用來獵捕著後山當中出現的野物。
薛煌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方式來捕獵,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騎在馬上用弓箭來捕獵。
挖洞上麵鋪上嫩草隱藏洞穴這樣的方式他是第一次見,他向來警覺敏銳,可今日卻因陸棉棉的話心不在焉,跌落到獵人設下的陷阱當中。
陸棉棉也不好意思再詢問兩千兩報酬的事情,趕緊跑到陷阱的上方,看著跌落到陷阱當中的薛煌。
這個陷阱洞穴雖然挖的有些深,好在獵人並沒有在其中放尖銳的木樁,鐵樁等。薛煌還算是安全,並未受傷。
陸棉棉的手扒著陷阱的邊緣,“大人,你不要慌張,這後山的林子當中有很多的藤蔓,我這就去找一些藤蔓過來,拉你上來。”
薛煌沒有理會陸棉棉,他拍了拍身上的汙痕,踩著腳下的石塊兒施展輕功。他的右腿緊蹬著陷阱右側的土壁,一個飛身翻轉,直接從這陷阱當中“飛”了出來。
陸棉棉還沒來得及走遠幾步去采摘藤蔓,薛煌已經從獵人的陷阱當中走出。
陸棉棉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拍了拍手掌,“大人,果然是好身手啊!”
薛煌一身華貴的衣裳已經狼狽不堪,他不再言語,而是全程黑著臉。
陸棉棉跟在薛煌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彆提像剛才一樣輕鬆自在的在竹林當中尋找竹蓀並采摘竹蓀了,她現在隻希望能夠儘快的趕到三娘口中的老婦家。
這條山路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無比漫長,兩人之間的氣氛尷尬又帶著一絲拘謹。
陸棉棉清了清嗓,咳嗽一聲,主動破冰,“那個大人,這山裡麵經常會有一些獵戶過來打獵。像這樣用來打獵的洞穴應該還有很多,但是你隻要仔細觀察,就不會落入獵人的這些洞穴當中。這些洞穴上麵鋪著的草的顏色要比其他地方草的顏色更深一些,大人您隻要注意觀察就好了……”
陸棉棉話未說完。
薛煌察覺到他的腳下好像又踩了一個新的機關。
獵人用來狩獵的方式有很多,不僅僅有挖洞設陷阱,還有用繩子將獵物吊在樹上的辦法。
薛煌聽著陸棉棉嘰嘰喳喳的聲音隻覺得頭疼,而現在他感覺腳上踩到一根帶有韌勁的繩子。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繩子直接套在了他的腳腕上。
機關被觸動,遠方的竹子借著慣性隨之擺動。幾根竹子的力量便可撥動千斤。薛煌整個人直接被提前設下的竹子陷阱吊起,以倒立的姿勢被掛在山的竹林當中。
陸棉棉有點想笑,但她還是努力克製自己憋了回去。
陸棉棉:“大人,你等我一下。我用這個匕首幫你把繩子給割開,你且耐心等待一下。”
薛煌的臉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
讓他倒立著看著陸棉棉他那把用榆樹疙瘩和鐵片製成的匕首正在慢慢的摩擦竹子上麵的繩子時怒火中燒。
薛煌抽他腰間的匕首抽出扔在了地麵上,讓陸棉棉用這把匕首解開機關。
好的匕首果然非同凡響。薛煌這把匕首是由玄鐵打造而成,不僅輕薄,而且削鐵如泥。不過是幾根繩子用這把匕首輕輕一拉,繩子便悉數被斬斷。
薛煌倒立的身子下墜。當快跌落到地麵上時,薛煌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穩穩的腳先落地,姿態算不上狼狽。
陸棉棉跑到薛煌身邊歸還匕首。
可這匕首剛剛送出去,薛煌反手奪過陸棉棉中的匕首。匕首異常鋒利,僅僅是輕微帶動便在陸棉棉手掌上割出一道鮮紅色的紅痕。
下一秒,薛煌手中的匕首橫亙在陸棉棉的脖子上。
陸棉棉感受到脖間的寒意,身子僵硬在原地不敢亂動。她剛剛用過這把匕首,自然是知道這把匕首有多鋒利,隻需要一下便可以將她的喉嚨割斷。
陸棉棉聲音顫抖,“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煌眼眸含冰,看著陸棉棉的眼神比看著一具屍體還要冰冷,“說,你究竟是誰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