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的鐵匠鋪出事了。有人看見鋪子裡的老鐵砧半夜自己 “冒火”,火苗是暗紅色的,燒不壞東西,卻把靠近的東西都染上了鐵鏽色,連木頭都像是生了鏽。
陳三斤和鐘九歌趕到時,鐵匠鋪的門虛掩著,門板上爬滿了細密的鏽紋,像被水泡了幾十年。裡麵傳出 “劈啪” 的怪響,像燒紅的鐵扔進水裡,又帶著點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鐘九歌剛邁進門,就被地上的火星燙了腳,鞋底冒出一縷青煙,他愣了愣才低頭去看 —— 觸覺遲鈍的範圍,已經蔓延到腳了。陳三斤的噬生爪在袖管裡沉得厲害,像灌了鉛,每走一步都覺得胳膊發沉。
鐵匠鋪的中央,那口用了幾十年的老鐵砧泛著暗紅色的光,像一塊燒紅的鐵。砧麵沒有明火,卻繚繞著鐵鏽色的霧氣,霧氣絲絲縷縷的,接觸到牆壁,磚麵立刻爬滿鏽紋,原本青灰色的磚變成了褐紅色。砧旁的風箱自己 “呼嗒呼嗒” 地動著,拉杆上下起伏,往鐵砧裡鼓風,每鼓一下,鐵砧的紅光就亮一分,周圍的溫度也跟著升高幾分。
更嚇人的是,鐵砧上放著的幾把待修的鐵器(鐮刀、斧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融化”,不是變成鐵水,而是變成銀白色的液體,像水銀一樣,順著砧麵的紋路流進鐵砧裡,像被鐵砧 “喝” 了下去,液體流過的地方,紅光會格外明亮。
鐵匠老王倒在牆角,背靠著工具箱,頭發被燎得焦黑,一撮一撮地粘在頭皮上。臉上有幾塊不規則的紅斑,像被火烤過,但皮膚沒破損,隻是顏色變深了。“昨晚我熔鐵,鐵水剛倒在砧上,就被它吸進去了,一點火星都沒濺出來,” 老王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氣無力的,“然後這砧子就自己冒火,火苗專往人魂上撲,我感覺心裡的火氣被它吸走了,現在渾身發空,連罵人都沒力氣……” 他抬起手指著鐵砧,手還在微微發抖,“你看它‘吃’鐵器的樣子,像餓了幾十年,怎麼喂都喂不飽……”
陳三斤用棗木護身符靠近鐵砧,離著還有半尺遠,霧氣突然像活物般撲過來,纏繞住護身符。護身符瞬間蒙上一層鏽跡,顏色變得暗淡,還燙得厲害,他趕緊撒手,護身符掉在地上,發出 “哐當” 一聲。風箱鼓出的風帶著鐵腥味,吹在人身上,像有細針往骨頭裡鑽,又癢又疼。鐘九歌扔了個紙人過去,紙人剛落到鐵砧旁,就被暗紅色的霧氣包裹,瞬間變成個紙團,原本白色的紙變成了鐵鏽色,然後 “噗” 地一聲燃起白煙 —— 不是被燒化,是被 “鏽化” 了,煙的味道也帶著股鐵鏽味。
“這鐵砧在‘噬火’,” 鐘九歌左眼的金光很暗,像風中殘燭,“它吸進去的不隻是炭火,還有人的‘火性’,也就是七魄裡的‘怒魄’,越怒的魂,它吃得越歡,吸收得也越快。”
陳三斤的噬生爪在袖管裡躁動得厲害,鐵鏈幾乎要被掙斷,鏈節碰撞發出 “哐當” 的響聲。他沒忍住,讓爪尖隔著布料貼了下鐵砧邊緣。瞬間,一股灼熱感順著爪尖蔓延到手臂,像被烙鐵燙了一樣。腦海裡炸開一串畫麵:母親年輕時在這鐵砧上打鐵,砧麵沒有鏽,反而泛著棗木的清香,她額頭上的汗珠滴在砧上,發出 “滋啦” 的響;母親用棗木錘在砧上敲出特殊的紋路,一邊敲一邊說 “鐵性烈,得用木性柔著,不然鎮不住”;母親把一塊暗紅色的石頭(像燒紅的炭,卻不燙手)埋進鐵砧的縫隙,說 “等它再鬨時,用這個壓著,能讓它老實點”……
這些碎片裡,母親的動作很清晰,她敲出的紋路,和現在鐵砧上泛紅光的紋路,重合了大半,隻是母親敲的紋路更規整些。
鐘九歌在鐵砧底下的炭灰裡,扒出一塊嵌在泥土裡的鐵牌,鐵牌被炭灰覆蓋,隻露出一角。他用手把周圍的灰撥開,鐵牌上的紋路比之前任何一件鐵器都複雜,像聚魂陣的 “火芯”,紋路交彙處還有細小的圓點,像是陣眼。“這鐵砧是陣眼的‘熔爐’,” 他用手指蹭了蹭鐵牌,指尖立刻沾上了暗紅色的粉末,“被其他鐵器吸來的魄絲,最後都會通過各種渠道流到這裡,被它‘熔’成更純的力量,輸給鐵牛,讓它變得更強。” 他的紙人想把鐵牌扒出來,剛碰到就被燙得縮成一團,紙人的 “臉” 上,第一次出現了 “恐懼” 的褶皺,嘴角下拉,眼角上翹,像人害怕時的表情。
鐘九歌沒察覺到鐵牌的溫度,直到紙人燒成灰,飄到他麵前,才遲鈍地縮回手,看著自己被燙紅的指尖,沒什麼表情。“好像…… 聞不到鐵腥味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聲有些乾澀,“下一步,是不是該聽不見聲音了?” 陳三斤注意到,他說話時,下意識地往鐵砧的方向湊,耳朵微微動著 —— 聽覺似乎也開始出問題了。
小童送來一個布包,布包上沾著些炭灰。裡麵是幾塊烏黑的棗木炭,炭上刻著細小的符文,符文的形狀和棗木護身符上的有些相似。字條上寫著:“鐵砧火芯,藏‘舊魂’,用棗木炭壓之,可暫熄,但引火容易滅火難,它認‘血引’。” 陳三斤捏起一塊木炭,炭的溫度和爪心的銀鎖驚人地相似,都是微微發燙。他突然想起記憶裡母親埋進鐵砧的那塊 “紅石頭”—— 或許就是這東西,隻是顏色變深了。
陳三斤按照字條的提示,將棗木炭按在鐵砧泛紅光的紋路中心(火芯位置)。木炭剛接觸到鐵砧,就 “滋啦” 一聲冒出白煙,白煙裡帶著棗木的清香,和記憶裡母親打鐵時的味道一樣。鐵砧的紅光瞬間暗了下去,風箱也停了,不再 “呼嗒” 作響。老王突然咳嗽起來,咳嗽聲雖然微弱,但比之前有了力氣,臉上的紅斑淡了些:“好像…… 心裡那股空落落的感覺輕了點,身上也有點勁了。”
但下一秒,鐵砧猛地震動,發出 “哐當” 一聲巨響,炭塊被彈開,掉在地上滾了幾圈。砧麵裂開一道細縫,縫裡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在流血,液體滴在地上,發出 “滋滋” 的響,把地麵腐蝕出一個個小坑。鐘九歌的紙人撲上去想按住炭塊,卻被液體濺到,瞬間燃成灰燼,連點灰都沒剩下,仿佛從未存在過。
鎮口的方向傳來一聲沉悶的 “喘息”,像巨大的風箱在抽氣,聲音低沉而有力,震得鐵匠鋪的窗戶都在顫。鐵砧的紅光突然又亮了起來,比之前更刺眼,像有一團火在裡麵燃燒。周圍的鐵器(鐵錘、鐵鉗)開始劇烈震動,在地上 “哐哐” 地響,往鐵砧的方向聚攏,像是要 “喂” 給它,成為它的養料。
陳三斤的噬生爪突然不受控製地抬起,爪尖對著鐵砧,像是被吸引了。爪心的銀鎖裂開的縫隙裡,滲出一絲暗紅色的血 —— 和鐵砧縫裡的液體顏色一模一樣,血珠滴落在地上,立刻被地麵吸收了。他聽見母親模糊的聲音在耳邊說:“彆讓它燒到‘根’…… 根要是被燒了,就再也鎮不住了……”
棗木炭隻能暫時壓製,根本無法解決問題,鐵砧的力量太強了。鐘九歌拉了陳三斤一把,語氣急促:“再耗下去,鋪子裡的鐵器都要活過來了,到時候想走都難。” 他的左眼徹底失去了金光,隻剩下渾濁的白色 —— 觀魂目暫時失效了,看不見那些魄絲了。
陳三斤最後看了眼鐵砧,裂縫裡的液體正慢慢彙成一個模糊的 “牛” 形,在砧麵的紅光裡微微蠕動,像是鐵牛的縮影,越來越清晰。
陳三斤和鐘九歌退出鐵匠鋪時,鐵砧的紅光又暗了下去,風箱卻重新 “呼嗒” 起來,隻是節奏慢了很多,像在 “蓄力”,準備下一次爆發。老王被扶到鋪外,靠在牆上,臉色依舊難看,嘴唇發白,說總覺得有團火在心裡燒,卻發不出來,憋得難受。
鐘九歌用僅剩的紙人在鋪門口設了個簡單的屏障,紙人歪歪扭扭地站著,像隨時會散架,上麵畫著簡單的符文,顏色暗淡。“這鐵砧裡藏的東西不一般,” 他聲音很低,帶著一絲疲憊,“白阿繡說的‘舊魂’,可能是三十年前就被封在裡麵的,和你母親有關。”
陳三斤攥著那塊被彈開的棗木炭,炭上的符文已經模糊,快要看不清了。遠處的鐵牛雕像在暮色裡像個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鎮口,石座周圍的鏽血又蔓延了寸許,離鐵匠鋪越來越近,像一條紅色的蛇在地麵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