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的黑暗包裹著陸蝕殘破的意識,如同沉入萬載玄冰的海底。劇痛,那撕裂靈魂的、由電流與機械強行縫合傷口的灼燒感,是這片死寂汪洋中唯一的燈塔,也是唯一的酷刑。每一次瀕臨徹底消散的邊緣,那非人的痛苦就化作燒紅的鐵鉤,將他殘存的意誌狠狠拖拽回來。
【警告!神經矩陣同調率:12…13…】
【痛紋蝕骨協議:強製加載中…】
【外部能量接入不穩定!需錨定物理坐標!】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催命的鼓點,在他混沌的腦域中反複敲打。錨定?坐標?他破碎的意識捕捉到這兩個詞,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外界…那冰冷的血雨…啃噬的沙沙聲…還有…父親的名字!
“呃…啊——!”
一聲從靈魂熔爐深處擠壓出的嘶吼,伴隨著全身肌肉觸電般的痙攣。陸蝕猛地睜開了僅存的那隻眼睛!
視野,被猩紅填滿。
不是血。是無數雙細小、冰冷、閃爍著暗紅幽光的複眼!密密麻麻,如同湧動的紅潮,覆蓋了他整個視野!痛紋毒蟲!指甲蓋大小,覆蓋著暗紅色幾丁質甲殼,背部流淌著細碎銀光的褻瀆造物!它們層層疊疊地覆蓋在他殘破的身軀上,鋒利的口器瘋狂啃噬著傷口邊緣焦糊的血肉、斷裂的骨茬、甚至那裸露的、閃爍著過載紅光的機械右臂裝甲!
每一次啃噬,都伴隨著神經末梢被億萬根冰針同時穿刺的尖銳痛楚!這痛楚不再是單純的折磨,反而成了維係他意識不散的唯一燃料,刺激著胸口的銀色痛紋電路爆發出更刺目的光芒,對抗著那冰冷的黑暗。
“滾!”陸蝕的喉嚨裡擠出破碎的音節,覆蓋著厚重鏽蝕裝甲的機械右臂猛地一震!狂暴的力量將覆蓋在手臂上的數百隻毒蟲瞬間震成齏粉,混合著粘稠的體液和碎裂的甲殼飛濺開來。
然而,更多的毒蟲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從四麵八方洶湧撲來!視野所及,整個演武場的焦土廢墟,早已被這片暗紅色的、湧動的蟲潮徹底覆蓋!它們啃食著地麵殘留的靈氣、修士的殘骸、甚至彼此!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鐵鏽、臭氧和蛋白質腐爛的惡臭。
“錨定…”陸蝕掙紮著,試圖撐起殘破的身體。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胸前被電流強行“焊接”的恐怖傷口,劇痛幾乎讓他再次昏厥。機械右臂深深插入身下粘稠的、被血雨和蟲屍浸透的泥濘中,作為支撐。
就在他勉強半跪起身的刹那——
“嗡——!”
一股無形的、冰冷到極致的掃描波束,如同無形的冰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全身!這波束並非來自天空,而是源自…大地!
他身下的焦黑土地,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不,不是塌陷!是如同水麵般波動、溶解!一個直徑丈許、邊緣流淌著粘稠幽藍數據流的圓形“入口”,無聲無息地在他腳下張開!入口內並非黑暗,而是無數道高速流動、交織成網的、散發著微弱痛苦波動的…銀色神經光纜!它們如同某種巨大生物暴露在外的、活著的神經網絡,密密麻麻,延伸到視線無法觸及的深淵!
一股無法抗拒的、帶著絕對“收容”意誌的吸力,猛地從入口深處傳來!
“不——!”陸蝕的機械右臂死死摳住入口邊緣尚未溶解的岩石,五根金屬手指在堅硬的石頭上犁出刺目的火星!但那股力量太強大了!他殘破的身體如同狂風中的落葉,瞬間被扯離地麵,朝著那由億萬痛苦神經構成的深淵入口墜落!
下墜!永無止境的下墜!
四周不再是物質的空間,而是由純粹流動的、散發著冰冷銀輝的神經光纜構成的隧道!光纜並非靜止,它們在瘋狂地搏動、傳輸著海量的信息洪流!無數破碎的、充滿極致痛苦的畫麵、聲音、感受,如同失控的病毒,順著這些光纜的搏動,強行灌入陸蝕的意識!
骨骼被一寸寸碾碎的脆響!
眼球被利刃緩慢剜出的剝離感!
靈魂被投入永恒冰獄的絕對死寂!
還有…無數張在極致痛苦中扭曲、無聲嘶吼、最終化為虛無光點的修士麵容!
這是…十萬修士自殺形成的…痛紋服務器的神經末梢!是卷三終極獻祭的預演現場!是“痛紋穀”最深層的、活著的刑房!
“呃啊啊啊——!!!”陸蝕的意誌在這純粹痛苦信息的洪流衝刷下,如同驚濤駭浪中的獨木舟,瞬間瀕臨崩潰!他殘存的意識被撕裂、重組、浸泡在億萬人的絕望之中!胸口的銀色痛紋電路瘋狂閃爍,如同過載的警報燈,試圖吸收、轉化這海量的痛苦,卻隻是杯水車薪!這痛苦不是施加於肉體,而是直接烙印在靈魂的底層代碼之上!
不知墜落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和金屬變形的呻吟。
陸蝕重重地砸落在地。身下並非岩石,而是一種溫熱的、帶著微弱彈性的、布滿粘稠液體的…活體組織!他掙紮著抬起頭,幽藍數據流的獨眼掃過四周。
這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空間。穹頂高懸,望不到儘頭,隻有無數垂落的、搏動著的銀色神經光纜,如同倒懸的森林,散發著幽冷的光輝。地麵並非泥土,而是覆蓋著一層微微起伏、如同巨大生物皮層般的暗紅色肉膜。肉膜之下,隱約可見粗大的、流淌著幽藍或慘綠色液體的管道網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消毒水般的刺鼻氣味,還有一種…服務器機房特有的臭氧和散熱風扇的嗡鳴!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空間的正中央。
一座由森森白骨和暗金色金屬支架搭建而成的、如同祭壇又似手術台的巨大結構。祭壇上方,懸浮著一個由無數細密神經光纜彙聚而成的、直徑超過十丈的、緩緩搏動著的銀色光球!光球內部,隱約可見無數閃爍的、流動的痛苦數據流,以及…一張張在其中沉浮、無聲哀嚎的修士麵孔!這就是痛紋服務器的核心——痛紋矩陣!
而此刻,陸蝕就摔在這座白骨祭壇的腳下。
“滋…滋…”
冰冷的金屬摩擦聲從祭壇上方傳來。
三個身影,如同從陰影中凝結出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白骨祭壇的邊緣。
它們的外形比之前的清道夫(cleaners)更加純粹,也更加令人不適:
頭部:依舊是旋轉的機械佛首,但材質更加光滑冰冷,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鉑金色。佛麵表情不再是冷漠,而是徹底的空洞,眼眶處是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任何掃描光束射出。旋轉時,隻有細微的、如同精密鐘表般的滴答聲。
軀乾:完全舍棄了任何類人的形態。主體是一個由無數精密咬合、高速旋轉的暗銀色齒輪和軸承構成的圓柱體核心,核心外側延伸出三對、如同昆蟲節肢般的、覆蓋著光滑陶瓷裝甲的機械臂。每一隻機械臂的末端,都裝備著不同的、閃爍著寒芒的工具:高頻震蕩骨鋸、抽取神經液的細長針管、噴射速凝生物膠的噴嘴、以及…一把形狀扭曲、如同脊椎骨拚成的、布滿倒刺的暗金色鑰匙!
足部:沒有實體,整個軀乾懸浮在離地半尺的空中,由幾道不斷扭曲、如同痛苦靈魂具象化的半透明灰白色光流托舉著。
它們身上沒有任何標識,隻有一種純粹的、高效的、執行格式化程序的冰冷意誌。處刑者(executioners)!比清道夫更高一級的天道爪牙!
為首的那個處刑者,空洞的眼眶“注視”著陸蝕。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但一道冰冷的、帶著強製指令的信息流直接轟入陸蝕的腦海:
【目標:異常實體id陸蝕。收容程序完成。執行‘塵障境’格式化協議。步驟一:神經矩陣錨定。工具:蝕骨釘。】
信息流結束的瞬間,那個手持扭曲脊椎鑰匙的處刑者機械臂猛地抬起!
“嗡——!”
整個地下空間的神經光纜驟然亮起!懸浮在祭壇上方的巨大銀色痛紋矩陣光球,猛地射出一道水桶粗細的、純粹由凝練痛苦數據流構成的銀色光柱!光柱的目標,並非陸蝕,而是他身下那片溫熱的、如同活體組織的地麵!
“咕嚕嚕…噗嗤!”
陸蝕身下的肉膜劇烈蠕動,猛地向上凸起!一個由暗紅色血肉和銀色神經束臨時構成的、布滿粘液的“座椅”瞬間將他包裹、禁錮!無數細小的、帶著倒刺的神經觸須從座椅內部探出,狠狠刺入他後背、大腿的皮肉,甚至順著脊椎骨的縫隙鑽入!劇痛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貫穿全身!
“吼——!”陸蝕目眥欲裂,機械右臂瘋狂掙紮,液壓杆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鏽蝕的裝甲在血肉組織的禁錮下摩擦出刺耳的噪音和火花!但那活體座椅如同有生命的沼澤,越是掙紮,陷得越深,神經觸須纏繞得越緊!
與此同時,另外兩個處刑者動了。
一隻機械臂末端的高頻震蕩骨鋸發出刺耳的尖嘯,鋸齒高速旋轉,化作一片模糊的銀光,猛地切向陸蝕被禁錮在座椅外的、唯一還能動彈的機械右臂肩關節!另一隻機械臂則舉起那細長的、抽取神經液的針管,針尖閃爍著幽藍的寒光,精準地刺向他頸側暴露的動脈!
它們要肢解他!要抽取他剛剛覺醒的痛苦本源!
死亡的寒意,比痛紋穀的冰冷更甚!
就在骨鋸即將切入裝甲,針管即將刺破皮膚的千鈞一發之際——
“錚——!”
一道清越的、如同冰晶碎裂的劍鳴,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痛紋穀底壓抑的嗡鳴!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月白色劍光,如同九天垂落的銀河,瞬間貫穿了巨大的地下空間!劍光的目標,並非處刑者,也並非陸蝕,而是——那座懸浮著痛紋矩陣核心的森森白骨祭壇!
“哢嚓!轟隆——!!!”
由無數修士骸骨搭建的祭壇,在這道純粹月光之力的轟擊下,如同沙堡般轟然崩塌!碎骨和金屬支架四散飛濺!懸浮其上的巨大銀色光球劇烈地波動起來,內部流轉的痛苦數據流瞬間變得混亂無序,投射出的銀色錨定光柱也劇烈閃爍,明滅不定!
整個地下空間猛地一震!禁錮著陸蝕的活體座椅發出一陣痛苦的抽搐,纏繞的神經觸須力量驟減!高速切向陸蝕機械臂的骨鋸和刺向他頸側的針管,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能量乾擾和空間震蕩,出現了極其短暫的遲滯!
一道身影,如同月光凝聚的精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崩塌祭壇的廢墟之上。
那是一身冷冽如冰的青衣,麵容精致得不似凡人,眼神空洞漠然,如同兩顆鑲嵌在白玉上的黑曜石。然而,她的左臂衣袖,自肩部以下,赫然消失不見!暴露出的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條由無數精密咬合、流淌著液態月光般能量的銀色機械臂!此刻,這條機械臂正保持著揮劍的姿勢,指尖縈繞著尚未散儘的月華劍氣。
她空洞的目光掃過下方被禁錮的陸蝕,掃過那三個因祭壇崩塌和矩陣紊亂而短暫僵直的處刑者,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波瀾地響起:
【檢測到未授權能量乾擾。執行優先級:清除乾擾源。】
話音未落,她那條月光機械臂五指張開,掌心對準了三個處刑者!掌心裂開一個圓形孔洞,內裡能量瘋狂彙聚,瞬間凝聚成一枚極度壓縮、散發著毀滅波動的月白色光球!
然而,就在她即將發射的瞬間——
“滋——!”
一道細微卻尖銳的電流聲,猛地從她那條月光機械臂的肘關節處迸發!一縷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湛藍色電弧,如同頑皮的精靈,瞬間竄過她銀色的機械臂表麵!
明月心那空洞漠然的黑曜石眼眸深處,極其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茫然?就像精密運行的儀器,突然接收到了一個無法解析的亂碼信號。掌心彙聚的毀滅光球,能量波動也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紊亂。
這紊亂隻持續了億萬分之一秒。
下一刻,毀滅的月光洪流,依舊無情地轟向了那三個處刑者!
“轟——!!!”
刺目的白光瞬間吞噬了目標區域!狂暴的能量衝擊波橫掃整個地下空間,將無數垂落的神經光纜吹得瘋狂舞動,地麵蠕動的肉膜被撕裂出巨大的傷口,滲出粘稠的幽藍體液!
三個處刑者被這突如其來的毀滅打擊正麵命中!高速旋轉的齒輪核心發出刺耳的金屬扭曲聲,鉑金色的機械佛首瞬間布滿裂紋,一隻抽液針管和那把扭曲的脊椎鑰匙被直接氣化!它們如同被巨錘擊中的玩偶,翻滾著被炸飛出去,狠狠撞在遠處蠕動的肉壁上,嵌入其中,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禁錮著陸蝕的活體座椅,也在這劇烈的衝擊中徹底崩解!神經觸須斷裂,包裹的血肉組織如同爛泥般四散飛濺。
陸蝕重重摔落在冰冷、粘稠的地麵上,渾身浴血,機械右臂的液壓係統發出瀕臨報廢的嘶鳴。他掙紮著抬頭,幽藍數據流的獨眼,死死盯住了廢墟之上、那條剛剛釋放了毀滅力量的月光機械臂。
不,他的目光穿透了機械臂冰冷的銀色外殼,死死鎖定了明月心那截斷臂的肩部連接處!
那裡,在斷裂的衣物邊緣,在閃爍著能量回路的銀色金屬與…某種仿生皮膚的交界處,赫然烙印著一串清晰的、由粗細不一的黑色線條構成的——
條形碼!
冰冷的線條在幽暗的光線下異常刺眼。
而在條形碼的下方,一行微小的、泛著金屬冷光的蝕刻文字清晰可見:
【型號:月心ver24】
【序列號:xxxxx】
【出廠日期:天演曆甲子柒叁年霜月】
【報廢日期:天演曆甲子柒陸年霜月】
陸蝕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天演曆甲子柒陸年霜月…那正是…三年前!蝕靈散毒發,他道途斷絕,母親被帶走,一切苦難開始的那個…霜月!
冰冷的真相,裹挾著比痛紋穀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廢墟之上,明月心似乎並未察覺自己身份標識的暴露。她那條月光機械臂緩緩放下,掌心的能量孔洞閉合。她空洞的目光掃過嵌入肉壁、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處刑者,又落回下方狼狽不堪的陸蝕身上。
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響起,這一次,目標明確:
【乾擾源清除完畢。繼續執行‘塵障境’格式化協議。】
【步驟一:神經矩陣錨定。工具:蝕骨釘。強製注入。】
她的月光機械臂再次抬起。這一次,五指張開,掌心並未凝聚毀滅光球,而是向下虛抓!
“嗡!”
那枚靜靜躺在不遠處焦黑血肉泥濘中、從天道鎖鏈碎片化形而來的——蝕骨釘——仿佛受到了無形力量的牽引,猛地一震,化作一道烏光,瞬間落入她冰冷的金屬掌心!
釘身之上,那些細密的暗金色符文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如同蘇醒的毒蛇般緩緩蠕動起來,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直刺靈魂的饑渴!
明月心懸浮於崩塌祭壇的廢墟之上,月光機械臂穩穩托著那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蝕骨釘,空洞的黑曜石眼眸鎖定陸蝕周身百穴。冰冷的指令如同最後的宣判:
【注入坐標:百會、神庭、膻中、氣海…共計一百零八主穴。】
【協議:蝕骨穿心,痛紋激活。】
【開始執行。】
那枚承載著天道枷鎖碎片之力的蝕骨釘,在月光機械臂的精準操控下,帶著刺穿虛空的尖嘯,化作一道奪命的烏光,朝著陸蝕的頭頂百會穴——悍然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