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散去,夜色已深。
回王府的馬車上,宋清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盛著“東海明珠”的錦盒。
車廂內壁鑲嵌的夜明珠,光芒溫潤,卻遠不及她今日在殿上那般耀眼。
“今日,你做得很好。”沈演之的聲音在旁響起,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深邃,帶著一絲探究,“隻是,那兩句詩……”
“王爺是想問,那真是臣妾偶得之句?”宋清沅抬眸,迎上他的視線,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似是而非地反問,“王爺信嗎?”
沈演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隻是將她微涼的手握入掌心。
沉聲道:“信與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今夜起,你便是眾矢之的。崔氏、李心蕊,她們不會善罷甘休。”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那粗糲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安撫,“往後,行事要更加小心。”
“臣妾明白。”宋清沅垂下眼簾,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她明白,沈演之的關心,更多是出於對王府臉麵和可用棋子的維護。但她不在乎。
馬車在王府門前停穩,沈演之有事直接去了書房。宋清沅獨自帶著賞賜,向自己的聽雪院走去。夜風穿過回廊,吹得燈籠搖曳,光影在青石板上明明滅滅,竟有幾分詭異的寒意。
越靠近院子,她心頭那股不安就越發濃重。
太安靜了。
她的聽雪院,往日裡這個時辰,貼身侍女雲珠和幾個小丫鬟總會提著燈在門口等她。可今夜,院門口空無一人,隻有一盞孤燈在風中掙紮。
宋清沅心猛地一沉,攥著錦盒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她快步踏入院中,揚聲喊道:“雲珠?景宇呢?”
無人應答。隻有風聲嗚咽著穿過庭院。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她幾乎是踉蹌著衝向正屋。屋裡同樣空空如也,被褥整齊,沒有她兒子沈景宇的影子。
“人呢!人都死哪兒去了!”宋清沅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尖銳而急促。
一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這才從角落裡哆哆嗦嗦地跑出來,跪在地上,話都說不清楚:“雲珠姐姐出去後就沒有回來”
“景宇在哪兒?!”宋清沅一把抓住她的衣領,眼神狠厲得如同要吃人。
“在……在後院的柴房……”
“哐當!”
那個被皇帝盛讚、引得滿朝豔羨的錦盒,從她手中滑落。
兩顆碩大渾圓的東海明珠滾了出來,在冰冷的地麵上彈跳著,最終停在一片陰影裡,沾上了塵埃,光華儘失。
宋清沅什麼都顧不上了,瘋了一般衝向後院。
那間柴房,平日裡堆放雜物,早已廢棄,門上甚至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
此刻,那把鎖,正冰冷地鎖著她兒子的命。
“把門給我撞開!快!”她聲嘶力竭地嘶吼,眼中布滿了血絲。
侍衛聞聲趕來,幾下便將腐朽的門板撞開。一股陰冷潮濕、夾雜著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宋清沅提著裙擺衝了進去,在昏暗的角落裡,她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沈景宇蜷縮在地上,渾身濕透,不知是冷還是怕,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他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已凍得發紫,呼吸微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景宇!景宇!”宋清沅跪倒在地,將兒子緊緊抱入懷中。
那瘦小的身體滾燙得嚇人,隔著濕冷的衣料,依舊烙鐵般燙著她的心。
“娘……”沈景宇虛弱地睜開眼,喚了一聲,便又昏了過去。
“傳太醫!快去!”宋清沅抱著兒子,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洞開的柴房門,聲音卻冷得像淬了冰,“把雲珠給我找回來”
回到屋裡,燈火通明。
太醫來得很快,施針、開方,忙得滿頭大汗,最後一臉凝重地回話:“側妃娘娘,小少爺這是受了寒,又受了驚,高燒不退,隻怕……隻怕要轉成風疾,今夜若是燒不退,恐有性命之憂。”
宋清沅的心,像是被人用鈍刀子反複切割。
聽雪院內,炭火燒得通紅,卻驅不散屋中徹骨的寒意。
宋清沅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她手裡攥著濕冷的布巾,一遍遍擦拭著沈景宇滾燙的額頭和手心。那灼人的溫度,仿佛要將她的理智一並焚燒殆儘。
她沒有哭,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
那雙往日裡含著水光的眸子,此刻沉寂得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任何情緒投進去,都隻會無聲無息地沉沒。
被侍女撿回來的東海明珠,就放在妝台的錦盒裡,盒蓋敞開著,那兩顆珠子在燭火下依舊流光溢彩,卻像是在無聲地嘲諷著她白日的榮光與此刻的狼狽。
“水。”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嚇得一哆嗦,連忙端來溫水。
宋清沅接過水盆,看也不看她,隻冷冷地命令道:“太醫的方子,一刻都不能斷。小少爺若是……你們所有人都下去陪葬。”
那聲音不重,卻帶著一股血腥氣,讓滿屋的下人都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不再是那個平日裡溫和寬厚的側妃娘娘,而是一頭被觸及逆鱗,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母狼。
王府的管家匆匆趕來,在門外稟報:“側妃娘娘,王爺已經下令封鎖王府,徹查此事。隻是……隻是雲珠姑娘,依舊遍尋不得。”
宋清沅沒有回頭,隻盯著兒子燒得通紅的小臉,輕聲道:“一個活人,不會憑空消失。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她的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一聲淒厲到變了調的尖叫!
“啊——!”
那聲音劃破了王府沉寂的夜空,帶著無儘的恐懼。
一個負責巡夜的侍衛連滾帶爬地衝進院子,臉色慘白如紙,指著西邊牆角的方向,語無倫次:“井……井裡……西牆那口廢井裡,撈上來一個人!”
宋清沅攥著布巾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根根泛白。
她緩緩站起身,將布巾輕輕放在盆中,又替兒子掖了掖被角。整個過程,慢得仿佛每一個動作都被拆解開來。
然後,她轉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西牆的廢井,偏僻荒涼,井口長滿了青苔。
此刻,井邊圍滿了侍衛,高舉的火把將這一隅之地照得如同白晝,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