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把父親的信小心翼翼地夾進設計手稿的封皮裡,指尖撫過泛黃的信紙,忽然覺得那些纏繞多年的恨意,像被晚風拂過的霧,漸漸散了。陸知衍端著溫好的牛奶走進來,看到她對著手稿出神,放輕了腳步。
“在想什麼?”他把杯子放在桌角,後背的疤痕在燈光下勾勒出淺淡的輪廓——這些天他總說傷口癢,沈念知道,那是愈合的征兆。
“在想我爸要是看到‘念’係列的發布會,會不會罵我改了他的星空禮服設計。”沈念轉過身,眼裡閃著笑,“他當年總說我畫的星星太圓,不像流星,像糖球。”
陸知衍走過去,從身後輕輕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那我明天就去定製一批糖球形狀的星星項鏈,讓你戴滿脖子。”
沈念被他逗笑,轉身時不小心撞到他的後背,陸知衍悶哼一聲。“又碰到傷口了?”她連忙踮腳去看,卻被他按住肩膀。
“早沒事了。”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裡早就替它疼完了。”
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溫景然渾身濕透地站在雨裡,手裡攥著一份皺巴巴的報紙:“念念,不好了,有人把你父親的設計稿泄露給了‘風尚’雜誌,他們說你抄襲!”
沈念的心猛地一沉。“風尚”是業內出了名的捕風捉影的雜誌,主編張啟明曾是陸老爺子的舊部,當年陸家倒台時,他第一個跳出來撇清關係,如今竟用這種手段報複。
“設計稿隻有我們三個人見過。”陸知衍的臉色瞬間冷下來,目光掃過報紙上模糊的手稿照片——那是父親為“念”係列寫的靈感筆記,邊角有個獨特的星芒印章,是沈家家傳的印記。
“是陸宏遠的老助理。”溫景然喘著氣,“我剛才在醫院值班,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從你工作室後巷溜走,手裡就拿著這個信封。”他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上麵印著“風尚”雜誌的lo。
沈念拆開信封,裡麵是幾張複印的手稿,最下麵壓著一張字條,字跡潦草:“沈小姐,陸老吩咐過,若他走了,就把這些交給張主編——當年沈明宇搶了陸老的設計,如今該物歸原主了。”
“一派胡言!”沈念氣得指尖發抖,“我爸的設計稿上都有星芒印章,他們拿什麼證明是陸家的?”
“他們說印章是後來偽造的。”溫景然的聲音沉下來,“張啟明還說,要在明天的時尚論壇上公開‘證據’,讓你徹底身敗名裂。”
陸知衍忽然抓起外套:“我去會會張啟明。”
“等等。”沈念拉住他,眼神裡閃過一絲堅定,“不用去找他。明天的論壇,我自己去。”
陸知衍皺眉:“你想怎麼做?”
“我爸的設計裡藏著隻有我們父女才懂的密碼。”沈念拿起父親的手稿,指尖點在一處星芒圖案的角落,“這裡的流星軌跡,其實是我的生日;還有這個布料標注,用的是我們家以前的電話號碼。張啟明就算拿到手稿,也看不懂這些。”
她抬頭看向陸知衍,眼裡亮得像落滿了星星:“而且,我還有你。”
第二天的時尚論壇座無虛席。張啟明拿著複印件在台上侃侃而談,唾沫橫飛地控訴“沈念父女竊取陸家設計”,台下的記者們快門按得不停。沈念站在後台,陸知衍替她理了理禮服的領口,指尖劃過她頸間的星星項鏈。
“彆怕,我在。”他的聲音比燈光更暖。
沈念深吸一口氣,提著裙擺走上台。聚光燈瞬間打在她身上,她沒看張啟明鐵青的臉,徑直走到大屏幕前,調出父親的手稿原圖。
“大家看這裡。”她指向星芒圖案的角落,“這串看似雜亂的數字,是1999年8月15日——我的生日。我父親每次畫星星,都會把我的生日藏進去。”她又調出布料標注的放大圖,“這組號碼是上海老城區的座機號,我家搬過三次家,隻有1999年住的那間弄堂小屋,用這個號碼。”
台下漸漸安靜下來,張啟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至於張主編說的‘陸家設計’,”沈念忽然笑了,舉起脖子上的星星項鏈,“這是我十歲生日時,父親親手給我做的項鏈,吊墜內側刻著‘明宇贈念’。當年陸老爺子說我父親挪用公款,可這枚銀鏈的工藝,是蘇州老字號‘瑞銀坊’的手藝,1999年的工費就要八百塊——一個‘挪用公款’的人,會給女兒定做這樣的禮物嗎?”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我今天站在這裡,不是為了證明誰對誰錯,是想告訴大家,設計是有溫度的。它藏著設計師的心跳,藏著他對家人的愛,這些是任何抄襲都偷不走的。”
台下掌聲雷動。張啟明想偷偷溜走,卻被門口的保安攔住——陸知衍早就報了警,誹謗和竊取商業機密的證據,足夠他喝一壺的。
論壇結束後,陸知衍在後台找到沈念,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剛才在台下看到的,覺得適合你。”他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枚星芒形狀的胸針,針腳處刻著一個“衍”字。
“又送禮物?”沈念挑眉,“陸總最近很懂浪漫嘛。”
“隻對你。”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對了,溫景然剛才說,他要去非洲援建醫療隊,三年。”
沈念愣住了。“他什麼時候走?”
“下周一。”陸知衍握住她的手,“他說不用送,怕你哭。”
沈念的眼眶瞬間紅了。十年守護,溫景然最終用最體麵的方式,退出了她的人生。
送溫景然去機場那天,陽光很好。他穿著白大褂,背著巨大的登山包,笑得依舊溫潤:“等我回來,要看到你的設計店開到巴黎去。”
“一定。”沈念抱住他,“照顧好自己。”
溫景然拍了拍她的背,轉身時對陸知衍點了點頭。那一眼裡,有囑托,有釋然,更有對朋友的祝福。
飛機起飛時,沈念收到溫景然發來的信息:“星星項鏈的銀鏈,是我爸當年偷偷找老銀匠補的,他說不能讓你知道過去太苦。現在你有知衍了,好好幸福。”
沈念看著信息,忽然想起十年前剛被溫家收留時,脖子上的項鏈斷過一次,溫景然的父親說“找個修鞋的師傅就能接好”,原來背後藏著這樣的溫柔。
陸知衍從身後抱住她,手機屏幕亮著,是助理發來的消息:“陸總,陸宏遠先生淩晨走了,臨終前說……對不起沈小姐。”
沈念的心臟輕輕顫了一下。她抬頭看向天空,飛機已經變成一個小點,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陸知衍,”她輕聲說,“我們去看看我爸吧。”
墓園裡的鬆柏長得很高,沈明宇的墓碑前擺著一束新鮮的白菊,是溫景然提前送來的。沈念把父親的手稿複印件放在墓碑前,指尖撫過冰冷的石碑:“爸,我找到幸福了。他很好,會像您一樣,把我護得很好。”
陸知衍站在她身邊,對著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沈伯父,謝謝您留下她。以後換我來愛她。”
風吹過墓園,帶來遠處的花香。沈念忽然覺得,那些橫亙在過去與現在的鴻溝,那些刻在生命裡的傷疤,都在這一刻變成了溫柔的印記。
回去的路上,沈念靠在陸知衍肩上,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你說,我們要不要把弄堂裡的老房子重新裝修一下?”她忽然開口,“我想在院子裡種滿向日葵,像我工作室門口的那樣。”
“再搭個葡萄架。”陸知衍接話,“等秋天結了葡萄,我就搬個藤椅坐在下麵,看你畫設計稿。”
“還要給我媽留一間陽光房,她總說想種點多肉。”
“都聽你的。”
車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像撒了一路的星星。沈念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又碰了碰陸知衍後背的疤痕——那裡的溫度,早已蓋過了所有的冰冷與疼痛。
她知道,這場始於契約的糾纏,這場跨越十年的尋找,終究在星光下找到了歸宿。而那些關於“念”的執念,也終於從對過去的牽絆,變成了對未來的期盼。
就像她設計的每一件衣服,針腳裡藏著故事,線頭裡纏著溫柔,最終都成了穿在身上的、名為“幸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