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從巴黎回來時,上海的梧桐葉已經黃了。弄堂老房子的葡萄架爬滿了枯葉,陸知衍正踩著梯子修剪枝條,後背的疤痕在秋日陽光裡若隱若現。“慢點!”沈念放下行李箱跑過去,扶住搖晃的梯子,“醫生說你後背的舊傷不能劇烈彎腰。”
“再不動動,都要被你養得生鏽了。”陸知衍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落在她行李箱上的海關標簽,“巴黎的獎杯呢?怎麼沒見你捧著?”
“被溫景然搶先一步抱走了。”沈念笑著拿出手機,屏幕上是溫景然在機場舉著獎杯的照片,他曬得黝黑,白大褂換成了衝鋒衣,身後還跟著個紮羊角辮的非洲小女孩,“他說要帶獎杯去給醫療隊的孩子們看看,什麼是‘中國設計’。”
陸知衍的指尖劃過照片裡溫景然的笑臉,忽然輕聲道:“他下個月就徹底回國了。”
沈念的動作頓了頓。溫景然在非洲待了兩年,期間隻回來過三次,每次都匆匆忙忙,像怕打擾她和陸知衍的生活。她知道,那份長達十年的守護,終究要以最體麵的方式畫上句點。
可命運的線總在不經意間纏繞。一周後,沈念在工作室接到監獄的電話,說林薇薇刑滿釋放了,點名要見她。
“見她乾什麼?”陸知衍剛處理完陸家剩餘的資產清算,聞言皺眉,“她當年差點撞死你,現在出來了,難保不會再耍花樣。”
“總要做個了結。”沈念摩挲著頸間的“衍念”項鏈,吊墜裡的碎鑽折射出細碎的光,“我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真正明白,偏執換不來愛情。”
監獄門口的梧桐落了滿地碎金。林薇薇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運動服,頭發剪短了,褪去了當年的精致,眼裡卻多了幾分平靜。“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她接過沈念遞來的保溫杯,裡麵是剛熬好的銀耳湯——沈母說,坐牢的人總缺些滋潤。
“你托人帶的信,我看到了。”沈念坐在長椅上,看著遠處的鐵絲網,“你說想看看我的設計工作室。”
“想看看你贏成什麼樣了。”林薇薇喝了口湯,忽然笑了,“在裡麵這三年,我想了很多。以前總覺得知衍哥是我的,就像小時候搶他手裡的糖,搶不到就哭鬨。可後來才明白,有些人不是糖,是風箏,你攥得越緊,線越容易斷。”
她從口袋裡拿出個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枚生鏽的星星項鏈吊墜——是當年陸知衍珍藏的那條,被林薇薇偷走後摔碎,如今被她笨拙地用銀絲纏好了。“這個該還給你。”她的指尖劃過冰冷的銀鏈,“當年我故意把它丟在車禍現場,就是想讓知衍哥以為你死了……現在想想,真是蠢得厲害。”
沈念接過吊墜,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忽然想起十年前火海裡,少年陸知衍的襯衫被項鏈勾住的瞬間。原來有些羈絆,早在那時就注定糾纏不清。
“陸知衍……他還好嗎?”林薇薇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挺好的。”沈念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道,“他後背的疤,每年陰雨天都會疼。”
林薇薇的手指猛地攥緊布包,指節泛白。當年她開車撞向沈念時,陸知衍推開沈念,自己被後視鏡劃開了舊傷,那道新增的疤痕,比十年前的舊傷更猙獰。
“我對不起他。”她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也對不起你。”
沈念站起身,將溫熱的保溫杯塞進她手裡:“我工作室缺個麵料整理員,你要是願意……”
“不了。”林薇薇搖搖頭,笑容裡帶著釋然,“我報了服裝設計的夜校,想從基礎學起。等哪天做出像樣的稿子,再堂堂正正地找你討教。”她站起身,拍了拍沈念的肩膀,“替我向知衍哥問好,就說……林薇薇長大了。”
看著林薇薇走進秋日陽光裡的背影,沈念忽然覺得,有些和解不必轟轟烈烈,一句“我長大了”,便足以抵過所有虧欠。
溫景然回國那天,沈念和陸知衍去機場接他。他瘦了不少,卻精神得很,行李箱裡塞滿了非洲布料,說是給沈念的設計靈感。“這是當地部落的‘星軌布’,用植物染的,洗一次顏色會變深一點,像星星慢慢墜入夜空。”他拿出塊靛藍色布料,眼裡閃著光。
沈念的指尖撫過布料上的紋路,忽然有了新的設計靈感。“下個月的上海時裝周,我想用這個做壓軸禮服。”她抬頭看向溫景然,“你願意來當我的特邀模特嗎?”
溫景然的目光落在陸知衍身上,後者正低頭幫沈念整理被風吹亂的圍巾,動作自然又親昵。他笑了笑,點頭道:“榮幸之至。”
時裝周後台,溫景然穿著靛藍色禮服站在鏡子前,沈念正給他彆上星芒胸針——和陸知衍當年在巴黎戴的那枚是同款,隻是刻的名字換成了“景然”。“當年你總說我設計的衣服太‘素’,現在這一身夠不夠亮?”沈念退後兩步打量,眼裡滿是笑意。
“夠亮,亮得能閃瞎陸家那些老親戚的眼。”溫景然轉身,忽然從口袋裡拿出個小盒子,“差點忘了,給你的禮物。”
盒子裡是枚銀質星星耳釘,和沈念的項鏈同係列,隻是星星的一角缺了塊小口。“當地的老銀匠說,不完美的星星才最真實。”他的目光落在她頸間的“衍念”項鏈上,“就像有些人,錯過了十年,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祝福。”
沈念的眼眶紅了。她想起十年前在醫院,溫景然偷偷給她塞進口袋的熱包子;想起他為了保護她,故意隱瞞車禍真相的糾結;想起他在非洲發來的每一條報平安的信息。這些溫柔,她永遠都不會忘。
“謝謝你,景然哥。”她踮腳抱了抱他,“永遠。”
t台的燈光亮起時,沈念站在幕布後,看著溫景然牽著小模特走上台。靛藍色禮服在燈光下流動著星光,胸針的銀芒與台下陸知衍胸前的同款交相輝映。忽然,溫景然在台上停住腳步,對著後台的方向鞠了一躬——不是對著觀眾,是對著她和陸知衍的方向。
沈念的眼淚掉了下來。陸知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他在和過去告彆。”他低聲說,“也是在祝我們永遠。”
時裝周結束後,溫景然開了家公益設計工坊,專門教留守兒童做手工布偶。沈念和陸知衍去看他時,正撞見他蹲在地上,教孩子們用碎布料拚星星。“這是沈念老師設計的‘星軌’係列,你們看,每顆星星的軌跡都不一樣,就像每個人的人生……”
陽光透過工坊的玻璃窗,落在孩子們的笑臉上,也落在溫景然認真的側臉上。沈念忽然明白,有些愛不是占有,是看到你幸福時,能坦然地說一句“我也很好”。
回家的路上,陸知衍忽然把車停在江邊。黃浦江的夜景像打翻了的星河,他從後座拿出個絲絨盒子,裡麵是枚鑽戒,戒托上鑲嵌著碎鑽拚成的星軌——正是他和沈念相識那天的流星軌跡。
“上次在巴黎太匆忙,這次補個正式的。”他單膝跪地,眼裡的星光比江麵更亮,“沈念,從契約到餘生,從巴黎到弄堂,你願意讓這道星軌,永遠繞著我們轉嗎?”
沈念的眼淚落在鑽戒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她想起十年前火海裡的牽手,想起契約上冰冷的簽名,想起巴黎塞納河畔的星光,所有的片段像星軌般交織,最終彙成眼前這個男人的模樣。
“我願意。”她伸出手,看著鑽戒套進無名指,與那枚銀質星星戒指疊在一起,“陸知衍,不止星軌,連時光都要繞著我們轉。”
遠處的遊輪鳴響了汽笛,驚起一群夜鷺。陸知衍起身將她擁入懷中,後背的疤痕貼著她的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沈念忽然想起林薇薇臨走時說的話:“有些人是風箏,攥得越緊線越斷。”可她覺得,她和陸知衍不是風箏,是兩顆互相吸引的星,就算軌跡曾偏離,最終也會在宇宙裡,找到屬於彼此的永恒軌道。
弄堂老房子的燈亮了,沈母正站在門口張望,手裡還拿著剛蒸好的桂花糕。葡萄架下的枯葉被掃成了堆,陸知衍說開春要重新種上紫藤,“等開花時,就像紫色的星空落在院子裡”。
沈念看著那扇亮著暖光的窗戶,忽然明白,所謂“念你成燼”,從來不是指思念燒成灰燼,而是指那些愛過、痛過、錯過的時光,最終都會在灰燼裡,開出最溫暖的花。就像此刻,她頸間的星星項鏈閃著光,陸知衍的懷抱帶著溫度,而遠處的黃浦江,正載著滿河星光,流向沒有儘頭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