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馬車緩緩停在霓裳樓前,阿曲扶崔謹下車。
霓裳樓,全京都最大最有名氣的衣行,聽說連郡主娘娘都常光顧的。一樓擺放著男女成衣,即買即穿;二樓設有客人包廂,可試衣、歇息;三樓專供貴人定製,非預定不能入。
崔謹走進去,立刻有梳飛仙髻的女子上前,微笑招呼:“客人隨意看看。”
“崔府薛氏夫人定了衣裳,讓我來取。”崔謹回以微笑。
不遠處的女掌櫃一聽,立刻迎上來:“來的竟是貴客,崔府小姐,快,請上三樓。我讓人把衣裙都取來,您歇息片刻,咱慢慢試。”
崔謹點點頭,拾級而去,裝作沒看見那女掌櫃對旁人使眼色。
剛剛招呼她的女子很快追上,道:“崔小姐,這邊請,月鎏香房間。”
來到房間門前,那女子又對阿曲道:“婢子要為小姐準備茶點,卻不知小姐喜好,可否請這位妹妹隨我去一趟?”
阿曲看向崔謹,見崔謹點頭,才隨她去。
房間裡,一道屏風分隔內外,外間設有桌榻,牆邊長長一條衣杆,用來展示衣物,內間還墜了兩道紗簾,供人換衣、梳妝用。
此時,薛三爺就藏在內間簾後。
他聽到門外女子的交談聲,不禁流露出難耐的神色。
“吱呀”,有人進來。
隔著屏風,女子身影模糊,一舉一動卻更顯窈窕。
薛三爺迫不及待搓了搓自己猥瑣的笑臉,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猛地一跳出去,想從背後一把箍住女子。
“美人兒……哎喲!”
薛三爺捂住左眼,跌了個屁股墩。
他拚命搖了搖混沌的腦子,看過去——
阿曲抱臂皺眉看著他,一邊甩手一邊不客氣地道:“做什麼,嚇我一跳。”
“怎麼是你?”薛三爺憤怒,手拿開,露出個青紫眼圈,屁股更是疼得一把沒爬起來,“崔謹人呢?”
阿曲偏著頭,但笑不語。
“來人來人!”
薛三爺大喊,一群打手立刻湧進房間,他指著阿曲,手指顫抖:“打,給我打!”
打手們立刻向阿曲圍過去。
薛三爺從房間出來,不再管房間裡傳來的叮鈴哐啷,大聲怒問:“崔謹呢?”
女掌櫃趕緊上前,做小伏低道:“爺,她從後門跑了。”
“小雞崽子,爺倒要看看你能跑多遠!”
薛三爺咬牙切齒,掀開眾人,向後門追去。
“都不許跟來,彆壞了爺的好事!”
薛三爺屏退左右,他就不信了,自己這般威震雄風的男人,還搞定不了崔謹那麼個病歪歪的小女娃?
果然,薛三爺追出後門,就看到右邊拐角處一閃而過的白色裙角,他追上去,又看見不遠處身影一閃……
與霓裳樓並肩而立的,是濯翠樓,一處賞琴品茗的地方。
貴客包間,一男子背影佇立窗前。
玉冠光澤清冷,高束潑墨烏發,醒骨紗玄衣質地硬挺,他肩背寬直,靜立如瓊林玉樹。
然而衛叔夏望著這般明月般的背影,正腳步艱難。
上值這幾日,他小心再小心,隻想做個透明人,卻還是被上司請了公休日上午喝茶。
說是喝茶,其實是加值,抓人。
他們盯著的薛家三爺,與一樁待選秀女死亡案有關。
“衛照磨。”男子手執白玉扇,輕扣了幾下窗舷。
衛叔夏立刻擠出一抹忠心的笑容:“屬下在,謝司使有何吩咐?”
“叫我謝副使。”謝沉璧淡道,如今他隻是提點刑獄副使,不可僭越。
他示意衛叔夏下方正進行的貓鼠遊戲。
衛叔夏會意,立刻主動請纓:“謝副使,屬下願見義勇為。”
“不要妄動,要抓現行。”謝沉璧道。
衛叔夏暗中咋舌,應了是。
薛家在朝堂上有些人脈,隻有抓現行,才能扣住薛三爺好好審問,可那被追姑娘的名聲……
偷眼看了看謝沉璧的側臉,衛叔夏沒怎麼認真讀過書,他隻會用“噫籲嚱”來形容。
但又如何,此人之冷酷,隻會讓姑娘們傷心罷了。
衛叔夏內心感歎完,正了正心思,接著去盯薛三爺,卻定眼看清了被追女子的模樣。
那不是當鋪裡的好姐姐嗎!
衛叔夏差點兒叫出聲,勉力定了定,對謝沉璧道:“謝副使,這女子柔弱,還是容屬下去日行一善吧!”
“急什麼,再看看。”謝沉璧不以為意。
衛叔夏趕緊扒著窗子看去,他眼睛一花,好姐姐怎麼不見了?
薛三爺追著崔謹來到一座荒敗的院子,看起來像個廢棄的染坊,竹竿七零八落,掛著的幾塊紗布也破爛褪色。
“崔謹,你出來!”他氣喘籲籲,很煩躁,“滾出來!”
聽薛氏說,崔謹就是個病秧子,什麼病秧子這麼能跑?
“趁爺還好說話,快點出來,不然爺把你的丫頭先……”
薛三爺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轉過頭,就看見一張彩色胖娃娃的臉猛地湊近。
他嚇了一大跳,驚呼出聲:“什麼玩意兒!”
戴著胖娃娃麵具的玄衣人搖頭晃腦,仿佛在嘲笑,接著,玄衣人抄起一根竹竿,就朝薛三爺而去。
玄衣人力大無窮,先用竹竿將薛三爺扒著玩兒,接著是前後一通快打,再然後攪了一段破紗布,圍著薛三爺轉了幾圈,將他纏起來。
薛三爺被弄得動彈不得,隻能破口大罵,而那玄衣人卻不急不怒,倒像逗弄他玩兒似的,揮舞著竹竿將他扯來扯去,最後一竿子戳他屁股上,令他倒栽進染缸裡。
見薛三爺兩條人腿朝著天上亂蹬一氣,玄衣人笑得彎腰拍掌,卻沒發出聲音,那張胖娃娃麵具代表著她的喜悅。
她就站在原地,左歪歪腦袋,右拍拍衣擺,欣賞著薛三爺的哀叫和掙紮。
抱臂看了一會兒,她有些不耐煩了,又拾起竹竿,將人挑出來,然後閃身不見了。
待薛三爺邊罵邊從那堆破布裡掙出來,四下已經無人。
他臉上沾染上殘存的染料,渾身被打的火辣辣疼,特彆是屁股上戳的那一下……他有些莫名其妙,被如此戲耍一番,火氣愈發大,於是到處翻找,踢開那些破竿子爛紗布,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叫崔謹的名字。
隻好叫:“陰險小人,出來!”
就在他無能狂怒的時候,驀地,門外又閃過崔謹白色的裙擺。
薛三爺氣得猛錘了水缸兩下,不甘心地再次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