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順安此言、此舉一出,在場水三兒是目瞪口呆。
這覺悟,這魄力!
不愧是在京師摸爬滾打,更攀上高枝的老陳頭……陳爺!
拍馬屁,表忠誠,都是那麼清風明月,坦坦蕩蕩!
糟了,我現在湊上去獻寶,還來得及嗎?
但就我這幾兩寒酸碎銀,東家也瞧不上啊!
不少人酸溜溜的看著陳順安的背影。
也有人麵露鄙夷,不屑與陳順安為伍。
林守拙蹲於一旁,取出隨身的紅花油,正默默擦拭拳上淤青。
此刻聞言,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好似第一次認識陳順安一般,翻來覆去的打量陳順安的背影。
練拳練得滿腦子都是氣血、肌肉的林守拙,打死他都想不出這些話術來。
而陳順安想的很清楚。
雖然他當年進水窩子,是花了錢買缺,更是靠著章氏的關係,才能成功占坑!
但不得不說,自打進了葦橫街送水,陳順安也就過上體麵人的生活。
有大樹遮涼,有背景依靠,短短數年內,便混了間還算軒敞的瓦舍。
旁人想為難陳順安,也得掂量掂量水窩子那抱團取暖,睚眥必報的‘凶名’。
趙光熙這些年來,也從未為難過下麵的水三兒,月例、薪水、各種福利按時發放,每逢婚喪嫁娶的,還會托人送禮。
雖然平日裡罕有露麵,但有事他真上啊,很護犢子。
趙光熙本人,更是積年的一流高手,乃冀州舜人,祖上有從龍之功,背景深厚,人脈極廣。
對目前的陳順安來說,這是一根極為粗壯的大腿。
得抱緊了!
所以陳順安說的這番話,也不算違心。
但具體有幾分真情流露……
大概是水裡摻了酒。
石座上。
趙光熙有些飄飄然,看著陳順安的目光變得柔善起來。
拍他馬屁的多了,但像陳順安這樣不露痕跡,卻立意高深的,還是第一次見。
尤其是,陳順安極有眼力勁,懂得排排坐、分果果的道理。
請客,斬首,收下當狗。此乃聖朝真言。
而明悟此番道理的陳順安,很有培養的價值!
可惜,年紀大了些。
想到這,趙光熙眼底掠過一絲遺憾之色。
他豪爽笑道,
“老陳,這些東西你都收起……”
目光在厲壇旗上一頓,趙光熙話風突轉,道,
“此物對你來說,是禍非福,我且幫你收下。其餘東西,你自個兒做主即可。”
趙光熙神色如常,一把抓過厲壇旗,略微想了想,道,
“此物畢竟過了你的手,於情於理,我也該跟你說說仙緣之事。你且等等……”
說罷,趙光熙走下石座。
仙緣?
陳順安目光驟縮,心中翻起駭浪來。
哪怕心底已有猜測,但得了趙光熙的肯定,陳順安依舊有些驚詫。
跟仙人有關的緣法?!
而隨之而來的,便是後怕!
阿華那小子,藏得夠深呐!
還好他陳順安謹慎,沒有熱血上湧單槍匹馬打上門去,而是及時扯來水窩子這麵大旗。
否則……
他估計要暴露八九成實力,才能將向哲、莊坤、阿華三人斬殺吧?
過於冒險!
趙光熙身形一閃,如靈貓起身,從陳順安麵前掠過,立於眾人之前。
陳順安留意看去,隻覺趙光熙呼吸悠長,筋脈跳動、心臟迸射、血液的流動統協合一,有種莫名的節奏感,靜時如慵懶靈貓,動時如夏日驚雷。
在這一靜一動間,瞬息扭轉,毫無滯礙。
暗合某種玄妙道理,居然給陳順安一種,傾聽馬秀才念誦武略道經的感覺。
隻是要稀薄、微渺許多。
即便如此,這可是陳順安在病大蟲楊露、混元大傘嶽霆、玉麵鳧周青三人身上,都未察覺到的。
趙光熙的實力,恐怕放眼一流境界,也算強者。
“東家,斬了幾賊?”
陳順安心中好奇。
……
“各位兄弟……”
趙光熙當著眾人,說了些噓寒問暖,戰後誇獎的體麵話,聽得一些水三兒麵露疲憊,頻繁打著哈欠。
好在天色已晚,趙光熙看出眾人的不耐煩,沒說幾句,便轉而問道,
“剛才,是哪幾位兄弟,放暗器、玩心計,留下阿華?”
畢竟夜色深沉,人影綽綽的,趙光熙又不曾斬滅‘眼賊’,倒是沒看清那人是誰。
水三兒麵麵相覷,無人回答。
陳順安也麵露迷茫之色。
然後,他忽然察覺到一股古怪的目光,如針尖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陳順安豁然抬頭瞧去,便見周青正笑吟吟的看著他,目光如水,春波蕩漾。
陳順安心底惡寒,臉上擠出幾絲笑容,朝周青拱了拱手。
想來周青早就到了碓房,將眾人的動靜一覽無餘。
自然看出陳順安那遠超二流初期的輕功及指法。
還好。
陳順安暗道一聲僥幸。
還好他早已定下藏六露四的方針,今夜暴露的輕功和實力,隻有三四成。
也不怕周青泄露出去。
見無人回答,趙光熙搖了搖頭,告知眾人過兩日於縣西八珍樓,點二等席麵,款待諸位後,便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離去。
阿華被孫曉拎了回去。
李掌櫃看了阿華一眼,歎了口氣。
砂礫井,後繼無人,青黃不接矣。
……
眾人走後,魁星塔下隻留趙光熙、周青、陳順安、林守拙四人。
林守拙由於身先士卒,近距離遭受陰風寒意之苦,在趙光熙口中,也屬於‘有緣者’,便被留下。
趙光熙開門見山道,
“有道是‘神仙之術本無作,當麵無緣尋不著’。所謂仙緣,便是仙人遊曆紅塵時,留下的種種無法用常理判斷,卻又具備神乎其神之妙用的各色物件……”
趙光熙聲音幽幽道,
“仙緣,可以是一本書、一粒砂石、一則火居道士的符篆,也可以是桌椅板凳,鳥籠煙槍……若是無緣,當麵你也不知它的本尊神異,若是有緣,哪怕相隔千萬裡,亦會落入你手。”
說到這,趙光熙掂量了下手中的厲壇旗。
此旗不隨夜風吹卷,好似定型一般,三角令旗繃得筆直。
“若非有阿華此人,伐樵引路,當著你們的麵摧使此物,即便這柄厲壇旗擺在我等麵前,我等也隻以為是凡物,不識真容。”
林守拙聞言,麵露思索之色。
仙緣竟是如此唯心之物?
陳順安沉吟了下,突然開口問道,
“那,什麼才算有緣?”
趙光熙聞言,朗聲輕笑幾聲,道,
“要麼像阿華那般;要麼像你我現在這樣,畢竟寶物有德者居之。而且……一切緣法的前提,必須是你知道、你確信它乃仙緣,它才能是。”
片刻後,趙光熙上轎離去,周青閃身隱沒黑夜中,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唯有最後一句話,還回蕩在陳順安兩人耳邊。
“仙緣用途各異,卻都有損命格,四柱八字不匹,輕則五勞七傷,重則荼毒百世……爾等切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