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清一張老臉，已經不能用顏色來形容，他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整個人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鎮國將軍王朗，甕聲甕氣地開口了。
“趙大人，你的雞鴨大軍，聽起來是有點意思。”
“可那是在蝗蟿還在地上爬的時候！”
“若是耽擱了時日，蝗蟲生了翅，鋪天蓋地而來，你的那些雞鴨，難不成還能飛上天去吃？！”
這話一出，剛剛才看到一絲希望的眾臣，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
蝗蟲一旦起飛，那就是一場遮天蔽日的浩劫！
到時候，彆說雞鴨，就是神仙來了也抓不住啊！
趙奕卻像是早就料到有人會這麼問，他撇了撇嘴。
“王將軍，這你就不懂了。”
“雞鴨大軍，那是對付蝗蟲的常規部隊。”
“我手裡，還攥著一支王牌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臉上露出一抹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真到了那一步，咱們就得用狠招了。”
“在河南道選幾處空曠的盆地，把從各地調來的糧食，堆成幾座小山。”
“飛蝗逐食，天性如此。它們聞到糧食的香味，自然會像沒頭蒼蠅一樣撲過去。”
“等它們聚集得差不多了……”
趙奕的聲音，陡然變冷。
“一把火，燒他個乾乾淨淨！”
“連著糧食一起燒！連著那片地一起燒！燒他個赤地千裡，寸草不生！”
“不惜代價，全殲！”
嘶……
禦書房裡，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所有人都被趙奕話裡的那股狠辣勁兒給嚇到了。
這小子，看著玩世不恭，心真他媽的黑啊！
這已經不是計策了，這是同歸於儘的打法！
就在這時，內閣大學士魏崢，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趙奕，而是對著龍椅上的武明空，深深一拜。
“陛下，趙大人的計策，無論是雞鴨，還是火燒，聽起來，都似乎可行。”
“但……老臣有一憂，此憂不除，萬事皆休。”
武明空示意他說下去。
魏崢長歎一聲，臉上寫滿了疲憊和無力。
“人心。”
“老臣說的是人心啊！”
“陛下，河南道的百姓，愚昧啊！他們不認為蝗蟲是害蟲，他們認為那是‘蝗神’！是上天派來懲罰他們的神罰！”
“往年遭災，百姓見了蝗蟲，都是跪在地上磕頭求饒，香火供奉，祈求蝗神早日離去，誰敢動手去殺？”
“您派雞鴨過去，他們怕是會把雞鴨打死，說咱們驚擾了神明！”
“您要放火燒山，他們會以為您要焚神，怕是會群起而攻之，釀成民變啊！”
魏崢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是啊！
最大的問題，不是蝗蟲。
是人！
是那百萬災民根深蒂固的迷信！
這個問題不解決，趙奕的計策，就是個笑話。
禦書房內，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視線，又一次，無可奈何地，落回了趙奕身上。
趙奕他爹趙昭，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拚命地給他打眼色，讓他彆再開口了。
再說下去，真的要掉腦袋了！
趙奕卻像是沒看見一樣，他站在大殿中央，沉默了許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也沒了辦法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看向了龍椅上的武明空。
“陛下。”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臣，還有最後一計。”
“此計一出，可破百姓心中愚昧，可讓天下之人，再不敢視蝗蟲為神明！”
“說！”武明空的身體，微微前傾。
趙奕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請陛下，親赴河南道，於萬民之前……”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親口，吃下蝗蟲！”
轟！
整個禦書房，像是被扔進了一顆炸雷。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所有人都石化了，他們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讓陛下……
吃……吃蝗蟲？！
死寂之後，是火山般的爆發。
“放肆！！”
刑部尚書李正，第一個就炸了，他猛地衝了出來，指著趙奕，麵色鐵青。
“趙奕！你安敢如此大逆不道！竟敢讓陛下萬金之軀，去食那等汙穢之物！”
“你這是在羞辱陛下！是在動搖我大周國本！”
“臣，請斬此獠！以正朝綱！”
“臣附議！”
“此子心懷叵測，罪當誅九族！”
一瞬間，朝堂上至少有一半的官員，全都跪了下來，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當場就把趙奕給生吞活剝了。
趙昭眼前一黑，差點沒當場昏過去。
完了！
這下全完了！
這個逆子，今天怕是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他連滾帶爬地衝過去，一把抱住趙奕的腿。
“陛下！陛下饒命啊！這逆子是瘋了！他胡說八道！您千萬彆信啊！”
趙奕卻一把推開他爹，麵對著滿朝的口誅筆伐，臉上沒有半分懼色。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他一聲暴喝，竟硬生生鎮住了場麵。
他冷冷地掃視著那些恨不得吃了他的官員。
“你們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
“百姓為什麼迷信？因為他們怕！他們覺得那是天罰！”
“怎麼破除恐懼？講道理嗎？跟一群快餓死的人講道理？！”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一個更大的權威，去碾碎他們心中的那個‘神’！”
“誰是天下最大的權威？”
趙奕伸手，遙遙一指龍椅。
“是陛下！”
“隻有陛下，這位九五之尊，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他們心中的‘蝗神’，像吃一道菜一樣吃下去！”
“百姓才會明白，那他媽的根本不是什麼神！那就是一隻蟲子！一隻可以吃的蟲子！”
“這，叫破除迷信！這，叫榜樣的力量！”
“隻有他們心裡不怕了，他們才會拿起工具，才會去抓，去吃，去救他們自己的命！”
趙奕的話，振聾發聵。
那些原本叫囂的官員，一個個都愣住了。
他們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們心裡都清楚，趙奕說的，他媽的好像有道理。
所有人的視線，都彙聚到了龍椅之上。
武明空坐在那裡，麵沉如水。
她漂亮的拳頭，在龍袍的寬袖之下，死死地攥著。
吃……蝗蟲？
一想到那玩意兒的樣子，她就一陣反胃。
可她看著底下跪著的滿朝文武，看著趙奕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她忽然明白了。
這不僅僅是為了救災。
這更是一場政治作秀！一場收攏人心的絕佳機會！
一場，讓她這個女帝的威望，真正深入到每一個大周子民心中的儀式！
值得。
她緩緩站起身。
“好。”
一個字，輕輕吐出。
卻如同一座大山，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滿朝文武，全都懵了。
陛下……她……她竟然答應了？！
武明空看著趙奕，那張絕美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
“朕，吃！”
就在這時，趙昭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喊道：“不可啊陛下！”
“陛下乃萬金之軀，怎可輕離洛陽，親赴河南道那等險地啊！！”
對啊！
眾人如夢初醒。
陛下不能離開京城啊！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李不清那張死灰色的臉上，瞬間恢複了一點血色，他看到了希望。
計劃，陷入了僵局。
趙奕皺起了眉頭，在原地踱步，嘴裡不停地嘀咕。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呢……”
“陛下不去，這事兒就辦不成啊……”
他裝模作樣地苦惱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了什麼絕妙的主意。
他猛地轉過身，看向了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李不清，臉上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有了！”
“陛下不能去，這好辦啊！”
“咱們可以找個人代替陛下嘛！”
他指著李不清，聲音提了八度。
“誰最懂天意？誰最清楚這是不是天罰？”
“當然是咱們的李尚書啊！”
“就請李大人，代天巡狩，代陛下親赴河南道！您老當眾把那給吃了，不就等於告訴上天，我們知道錯了！也告訴百姓，這玩意兒能吃！”
“一舉兩得！名利雙收啊李大人！”
“這既是為陛下分憂，也是為蒼生祈福！此等壯舉，必將名垂青史啊！”
整個禦書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從趙奕身上，轉移到了李不清那張已經徹底僵住的臉上。
王朗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拍大腿，甕聲甕氣地吼道：“對啊！趙大人言之有理！李尚書去，最合適不過了！”
“臣附議！”趙昭也趕緊跟著喊，隻要不是他兒子去冒險，誰去都行！
“臣等附議！”
滿朝文武，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