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精神康複中心的夜晚,寂靜無聲。
住院樓的走廊裡,隻有值班護士腳步經過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葉凡躺在單人病房的床上,眼睛睜著,一動不動地盯著慘白的天花板。
鎮定劑的藥效正在緩慢地從他身體裡退去,帶走了藥物強加的平靜,留下了更加空曠的、深淵般的虛無。
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有。
父親的咒罵,母親的哭喊,葉辰的冷漠,林雪的背叛,所有的一切,都像被衝刷過的沙灘,了無痕跡。
世界,失去了意義。
他緩緩地轉動眼球,視線掃過房間裡的一切。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病號服。
這裡像一個巨大的棺材,而他,就是躺在裡麵等待腐爛的屍體。
不。
不能這樣。
一個念頭,像一顆火星,在他死寂的意識中亮了一下。
不能就這麼結束。
他要一把火。
一把能燒掉這一切的火。
燒掉這個囚禁他的白色牢籠,燒掉他身上這件恥辱的衣服,燒掉所有讓他痛苦的回憶。
燒乾淨了,就好了。
這個念頭讓他空洞的眼神裡,重新有了一絲光。
他開始等待。
他聽著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聽著遠處護士站傳來的模糊交談聲,聽著自己心臟緩慢而沉重的跳動聲。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深夜降臨。
整個住院樓都陷入了沉睡。
葉凡悄無聲息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動作輕緩得像一個幽靈。
他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走到床頭櫃前,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從床墊的夾縫裡,摸出了一小截被他磨尖了的金屬發卡。
這是前幾天一個新來的護士不小心遺落的,被他偷偷藏了起來。
他將發卡細長的一端,插進了床頭櫃的鎖孔裡。
他屏住呼吸,耳朵貼在櫃門上,手指輕微地轉動著發卡。
“哢噠。”
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清晰可聞。
鎖,開了。
葉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他拉開櫃門,從最裡麵的角落裡,拿出了一個藍色的一次性打火機。
這是給他換藥的護工隨手放在這裡,後來忘記拿走的。
他將冰冷的塑料打火機緊緊攥在手心,那堅硬的觸感,讓他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力量。
他站起身,開始在房間裡忙碌起來。
他把床上的被褥、枕頭,全部拖到了房間中央的空地上。
然後,他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病號服,也扔了上去。
他看著那一堆代表著他在這裡所有生活痕跡的白色織物,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他的嘴裡開始發出含糊不清的、斷斷續續的念叨。
像是在舉行某種古老而神秘的獻祭儀式。
他蹲下身,伸出顫抖的右手,拇指用力按下了打火機的開關。
“嚓。”
一簇幽藍色的火苗,在他眼前跳躍起來。
那小小的、溫暖的光芒,倒映在他瘋狂的瞳孔裡。
他毫不猶豫地將那簇火苗,湊近了堆在地上的棉質被褥。
火苗觸碰到棉絮的瞬間,迅速蔓延開來。
先是一點點火星,然後是一條火線,最後,整堆被褥都燃燒了起來。
火焰升騰,發出劈啪的聲響。
濃煙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刺鼻的氣味充滿了他的鼻腔。
火光映照著他的臉,他臉上的笑容,燦爛而詭異。
“嘀——嘀——嘀——!”
天花板上的火災警報器,突然響起了淒厲刺耳的鳴叫,紅色的警示燈瘋狂閃爍,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整棟住院樓都被驚醒了。
走廊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病人的尖叫聲,醫護人員的呼喊聲。
“著火了!三樓b區著火了!”
“快!緊急疏散!”
葉凡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用備用鑰匙猛地打開。
濃煙和熱浪撲麵而出。
兩名安保人員衝了進來,他們架起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的葉凡,將他拖出了火場。
現場一片混亂。
葉凡混在被緊急疏散的人群中,被推搡著帶到了樓下的安全地帶。
他站在冰冷的夜風裡,回頭望著自己親手點燃的那場大火。
熊熊的火焰,已經從他房間的窗戶裡躥了出來,像一條巨大的火舌,舔舐著黑色的夜空。
他看著那棟囚禁他的建築在火焰中掙紮,臉上露出了滿足而解脫的笑容。
他張開雙臂,仰起頭,開始大笑。
他甚至在原地跳起了舞,拍著手,像一個終於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慶祝著這場盛大的毀滅。
周圍的人都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但沒人有空管他。
消防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很快,消防員拉起了水龍,開始對著火場噴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危機即將解除的時候。
葉凡的笑聲,突然停止了。
他的動作也僵住了。
他呆呆地望著那片熊熊燃燒的火海,眼神變得迷離。
他仿佛在跳動的火焰中,看到了另外一些景象。
他看到了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在賽道上飛馳。
他看到了林雪穿著潔白的婚紗,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
他看到了父親葉建國帶著他,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金碧輝煌的宴會廳。
他看到了那些曾經圍繞在他身邊,對他阿諛奉承的朋友。
那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他揮霍無度的,他視為人生全部意義的一切,都在那片火焰中閃現,然後又像幻影一樣破碎、消失。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極致的痛苦和絕望。
他意識到,他燒掉的,不是囚禁他的牢籠。
他燒掉的,是他自己的人生,是他所有榮耀和驕傲的根基。
“啊——!”
葉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推開身邊試圖安撫他的醫護人員,用儘全身的力氣,向著那片火海衝了過去。
“我的!那都是我的!”
他嘶吼著,聲音淒厲。
“還給我!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他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衝破了消防員拉起的警戒線。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他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一頭紮進了那座被烈焰和濃煙吞噬的建築。
火光衝天,將他的身影徹底淹沒。
……
第二天清晨,大火被完全撲滅。
整棟住院樓被燒成了一個漆黑的空殼,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
消防員在清理廢墟時,在三樓b區,葉凡病房原來的位置,發現了一具蜷縮著的、已經完全焦黑的屍體。
屍體已經無法辨認樣貌,隻能從骨骼形態上勉強判斷出是一個成年男性。
法醫根據現場情況和失蹤人員報告,很快初步確認了死者的身份。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內部渠道,傳到了君悅酒店的頂樓。
君臨套房內,陽光明媚。
破軍悄無聲息地走到葉辰麵前,將一份打印出來的簡報,輕輕放在了茶幾上。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不帶任何情緒。
“先生,江城精神康複中心昨夜發生火災,起火原因初步判定為人為縱火。”
“火災造成一人死亡,死者身份已確認,是葉凡。”
葉辰的目光沒有離開手裡的文件。
房間裡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破軍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著。
許久,葉辰看完了手裡的文件,他抬起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沏好的清茶,輕輕吹了吹漂浮在水麵上的茶葉。
破軍看著他的側臉,片刻後,再次開口。
“先生,葉家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關於葉建國,需要我安排人,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