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行為過於怪異。
從許昭接近他開始,許墨琛覺得她是想了個新法子捉弄他,抑或是利用他。
可如今她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許昭痛苦地皺著小臉,便是輕輕往許墨琛身上一蹭,她潔淨的衣衫上就沾滿了大片血色。
她一臉病態,純白如紙,才挨了一下就頓覺一陣刺痛。
許昭不敢去看許墨琛後背上的傷,代入自己的後背頓覺一陣發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嚅了嚅唇顫聲道:“二哥哥,你疼不疼?”
可是她好疼啊。
許墨琛僵在原地。
旁人欺他、辱他,他都可以默不作聲地忍下來。
但此時,他竟有一瞬的無措失語。不知究竟該擺出怎樣一副神色。
眾人連忙將許昭從地上扶起,老太太抬起許昭的手,左觀右看,憐愛地摸著許昭蒼白的小臉,疼惜道:
“哎喲我的昭兒啊,你這是做什麼?瞧瞧,瞧瞧,都出了血,快,傳太醫!”
許昭安撫地露出一絲笑容,嘴角邊綻出兩個小酒窩,“祖母,沒關係的,這個是棍子上的血。”
換言之,血是許墨琛的,不是她的。
老太夫人看了許墨琛一眼,越過他厲聲喝道:“冬蠶!叫你好生照看昭丫頭,你是怎麼照看的!”
冬蠶“咚”地跪在地上,低頭叩首,“都是奴看管不嚴,還請太夫人責罰。”
“不怪冬蠶姑姑,是我自己非要跑過來的。”許昭犟著臉解釋。
“二哥哥也沒有錯。”
“是是是……昭兒說得都對。”許老夫人嘴唇的紅色被歲月無情地剝去,白中泛烏,嘴角往下垮。
老太太斜睨了許墨琛一眼,才繼續道:“你下去吧!”
許墨琛顫顫巍巍站起,不顧冒著血泡的傷口,伏身行禮,獨自一人退出了大殿。
深邃的瞳底怎麼也想不出許昭的動機是什麼。
外麵寒風四起,許墨琛在夜裡回身望了眼碩大的萬春閣,亮堂堂的。
恐怕他隻有受責罰時才能來得。
許昭想追上去,卻被人及時拽住,是許忱言。
他低聲:“祖母今日已然震怒,昭妹妹還是莫要再惹祖母不快。”
聞言,許昭隻能歇下心思,輕輕點點頭。
許老夫人直到親眼看許昭上完藥才安心地放她會映雪園。
入睡前,青葙提了藥箱過來給她換藥。
“姑娘,你昏迷了一下午,可嚇死奴婢了!”
青葙掀開許昭的衣袖,輕柔地用棉團將灰白色的藥膏塗抹在傷處,皺巴著眉,“姑娘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想來,那許墨琛實在可惡!
上完藥青葙憤憤地收拾好東西放置在床頭,想服侍許昭睡覺。
許昭卻出聲:“青葙,我想去給二哥哥送藥,他今日傷得可重了。”
“姑娘!您怎的還想著那個白眼狼的死活?再說了,醫囑不讓您吹風。”她是說什麼也不會讓許昭在夜裡出去的。
青葙將窗戶落上,退下身,硬氣道:“姑娘,奴就在門口,有需要姑娘隨時喚奴。”
青葙給許昭掖好被褥,又逐一滅了蠟燭,才退出房門,將門緊緊合上。
許昭躺在榻上沉默了一瞬,盯著天花板發呆,又突然問出聲,“我會被病死嗎?”
要是病死了能回家嗎?
房內一陣沉默,也不知是在問誰。
可她感覺彆說是病死,就算真缺胳膊少腿兒似乎也能活得好好的。
真,缺胳膊少腿。
那二哥哥呢,他會死嗎?她又想著。
很快她便自答說:“很可能會。萬一二哥哥因為我傷重不治,死了怎麼辦?”
忽想起這個反派成長後的暴行,許昭又歎出聲:“……哼哼,死了正好。”
屁話。
作為書中的大反派,怎會那麼輕易就死去。她猜就算現在再給許墨琛來一刀他死的幾率都很小。
但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撒手不管。許昭小手揪著褥角,默不作聲。
半晌,她掙紮起身,摸黑胡亂扯了件夾襖攏上,穿上鞋吃力地抱起一整隻木檀盒,躡手躡腳地蹬上窗前的椅子。
許昭將窗戶拉開一條縫。
她的窗外是一片小竹林,隔一會兒就有府丁經過,稍有動靜便會被人發現。
許昭在窗底縮成一團,腦袋耷拉在小臂上,一邊數著時間,一邊靜靜聆聽外麵的聲響。
一直到子時三刻,許府才徹底寂靜下來。
許昭捶了捶蹲麻的腿,開窗將藥箱朝草地扔去,發出細微的悶響。
然後她爬上窗,低頭瞅了眼高度,伸出右腳試圖踩到地上。
但她的腳尖在空中晃悠了半天,愣是連牆邊長著的刈草都夠不到。
許昭縮回腳,望了望自己半大點的身體。
大意了。
她扒住窗台,慢慢探下身去,一整個身子掛在牆外。
她的手心被蒲牖勒出兩道紅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從房內鑽了出來。
循著腦子給的路線,許昭繞過守夜的下人,直奔許墨琛的小院。
冷竹軒裡,許墨琛額間滲出涔涔冷汗,手中攥了隻火焰搖搖晃晃的燭台,正將滾燙的蠟油澆注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
他知道若再不止血,自己很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因而出此下策。
他嘴裡緊緊咬了塊破布,強忍著劇痛將木屐捆綁在傷處,儘量減少腐肉的滋生。
忽而聽見房門被叩響。
許墨琛霎時警覺起來,披著單衣跨出門去,貼在牆邊,順勢拾了地上尖銳的瓦剌藏在袖口,冷聲:
“誰?”
外麵遲遲不作聲,許墨琛小心地拉出一條間隙。
“二哥哥。”許昭怯怯道。
許墨琛越過她看向她空蕩蕩的身後。
他環視一圈,確定無人後才把許昭扯進冷竹軒裡。
門短暫地“吱吖”一聲然後再被人從裡麵反鎖。
他冷眼瞧著衣著單薄的許昭,轉身快步走入房中。
“生了病還敢亂跑,嫌我被仗打得還不夠慘嗎。”
許昭抱著盒子跟上他,解釋道:“不是的,我自己一個人來的,沒有被彆人發現。”
她呼哧呼哧哼著氣,努力抬腿邁過門檻,說:“二哥哥的傷很重,一旦惡化了二哥哥會死的。”
“我不想二哥哥死。”
至少絕不能因她而死。
房內的擺設極為簡陋,隻有張破舊的幾案和擺放齊整的紙墨。
當真是家徒四壁,連房椽都是破損的,不時有水漬順著牆麵淌下來。
許昭小臂有些酸痛,卻仍將比她半個身子還壯的木盒撐在半空中,乖巧地立在原地。
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懷期許地望著許墨琛。
許昭又將盒子往前提了提,聲音又軟又糯,“隻要二哥哥上完藥我就立刻離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