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店出來,夜色已深。城市的喧囂漸漸沉澱,隻剩下路燈拉長的孤寂身影。我抱著熟睡的一一,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中那份因國仇家恨而起的滔天巨浪,也緩緩平息,化作了對懷中女兒的無儘憐惜。
回到我們臨時租住的小屋,我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她咂吧咂吧小嘴,夢裡似乎還在回味著白天吃到的、一種叫做“冰淇淋”的甜美之物。
我沒有睡意,而是繼續點亮台燈,翻閱著白天買回來的書籍。這一次,我看的不再是宏大的曆史,而是一些關於這個時代社會、教育和心理的書籍。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詞——“童年”。
書中說,童年是人一生中最寶貴、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孩子們應該在父母的嗬護下,在幼兒園裡和同齡人一起遊戲、學習、唱歌、畫畫,享受陽光和歡笑,而不是過早地背負生活的重擔。
“幼兒園”、“遊戲”、“歡笑”……這些詞彙像一幅幅生動的畫卷,在我眼前展開。我看到了公園裡,孩子們在滑梯上尖叫著衝下;我看到了教室裡,他們在老師的帶領下,用彩色的蠟筆塗抹著自己的想象。
而我的一一呢?
她的童年,是在被精心挑選為“童男童女”的惶恐中開始的;是在遠渡重洋、風浪滔天的甲板上度過的;是在蓬萊仙島那座孤寂的宮殿裡,與靈獸為伴中消磨的。
她當時雖然是九歲,可因為當年的舟車勞頓和飲食匱乏,她的身形看起來,比這個時代五六歲的孩子還要嬌小。她的心智,也同樣純淨得如同一張白紙。
我欠她一個童年。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瘋狂地在我心中滋長。曆史的洪流我無法逆轉,大秦的榮光我無力重現,但為我的女兒,重塑一個本該屬於她的、快樂的童年,是我現在唯一能做,也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我要讓她去上那個叫做“幼兒園”的地方。
這個決定一旦做出,兩個現實的問題便擺在了麵前:第一,我們需要一個穩定的營生,以支撐在這個時代的生活開銷;第二,我們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否則一一連幼兒園的門都進不去。
我開始盤點自己的能力。修行之事,驚世駭俗,不能輕易示人。《煉丹入門》?在這個沒有靈草的世界,無異於屠龍之術。《陣法初解》?除了能在家中布下幾個簡單的聚靈、安神法陣,彆無他用。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些從萬卷閣中學來的、浩如煙海的醫道典籍上。
《神農百草經注》、《黃帝內經詳解》、《脈經》、《傷寒雜病論疏……這些典籍包羅萬象,從最基礎的望聞問切,到精深的經絡穴位,再到疑難雜症的辨證施治,無一不備。
人會變,時代會變,但人體的構造,氣血的運行,千百年來,其根本未曾大變。醫者,懸壺濟世,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受人尊敬的醫生。
就這麼定了。
我用那枚金手鐲剩下的錢,在海市一個相對老舊、生活氣息濃厚的街區,租下了一個小小的店麵。這裡沒有市中心的繁華,卻多了幾分鄰裡間的溫情。
我沒有錢去做華麗的裝修,隻是將店麵打掃得一塵不染,用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木料,親手打造了一張診桌、幾把椅子和一個藥櫃。我沒有行醫資格,不能掛上“診所”的牌子,便取了一個中正平和的名字——“安和堂”,然後用毛筆寫了一塊木匾,掛在門上,隻說“中醫推拿、調理身體”。
開業之初,無人問津。街坊們隻是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個帶著女兒的年輕“郎中”。
轉機發生在一個雨天。隔壁棋牌室的李大爺,因為常年久坐,腰疾複發,痛得站不起來。我聞聲趕去,在他家人疑惑的目光中,讓他俯臥在床。我將金丹法力斂去,僅憑萬卷閣中學來的精妙推拿手法,循經走穴,按壓揉捏。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李大爺便長舒一口氣,竟能自己緩緩站起身來。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街坊們開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我這裡看一些腰酸背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我從不誇口,隻用實實在在的療效說話。我的推拿手法,結合了古老的導引術,能暗中調理他們的氣血;我開出的食療方子,皆是平和有效之物。漸漸地,“安和堂”有了一點小小的名氣。
收入穩定了,接下來便是最難的身份問題。
我求助了消息最靈通的李大爺。當我隱晦地表達了自己是“偏遠地區來的孤兒,沒有身份證明,想讓女兒上學”後,這位熱心的老人沉默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給我指了條路。
過程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也耗費了我幾乎所有的積蓄。但在無數次的奔波和等待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終於拿到了兩張薄薄的卡片。
上麵印著我們的照片、名字和一串數字。
江修遠。
江一一。
從這一刻起,我們不再是這個時代的“黑戶”。我們是這個名為華夏的國家裡,兩個最普通的公民。
我拿著那張屬於一一的身份卡,手都在微微顫抖。
我走到正在後院和一隻小貓玩耍的一一身邊,蹲下身,鄭重地對她說:“一一,阿爹想送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很多和你一樣大的孩子,還有會教你們唱歌畫畫的先生,你想去嗎?”
一一抬起頭,似懂非懂地看著我:“比和小白玩還有趣嗎?”
“嗯,”我笑著點頭,眼中卻泛起了淚光,“比那有趣一千倍,一萬倍。那是阿爹……送給你的,一個真正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