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慶陽鬼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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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度結束,玄璣子拍打道袍上的塵土,簌簌落下,混入新墳的濕泥裡。

他抬眼看天,日頭已高,山野間霧氣散儘,露出貧瘠的脊梁。

“你既然無處可去,便跟著老道吧。

飯食粗糲,終歸是餓不死你。”

齊雲心下一寬,忙不迭點頭:“謝觀主收留!齊雲,願隨侍左右。”

“嗯。”玄璣子不多言,背上褡褳,邁步便走。

道路蜿蜒,碎石硌腳。

齊雲緊隨,問道:“觀主,我們這是往何處去?”

“慶陽。”老道吐出二字,腳步不停。

慶陽府外,百裡官道。黃土夯實的路,被車轍、馬蹄、無數草鞋底子磨得坑窪,像條僵死的長蟲,曝曬在日頭底下。

風卷過,揚起乾燥的灰,打著旋兒,又落下。路旁偶見枯樹,枝椏戟張,戳向青白的天空。四野空曠,唯有風聲嗚咽,刮得人耳根子發涼。

道邊杵著個客棧。

土坯牆,茅草頂,久經風雨,早已失了筋骨,歪斜著,仿佛下一陣風就能吹散了架。

幌子破得隻剩半幅麻布,依稀辨得個“安”字,在風裡抖索。

門窗朽壞,糊窗的草紙黃黑破爛,豁著口子,黑洞洞的,像沒了眼珠的眼眶。

門前冷落,車馬樁上空空,石槽裡積著渾濁的雨水,生了綠苔。

一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牆角刨食,見人來,夾著尾巴溜了,隻留下幾道淺爪印和一股子淡淡的腐氣。

這便是“平安客棧”了。名字是好的,隻是世道不太平,路上行人稀,生意也就跟著沒了生氣。

開店的是一對老夫妻。

老頭姓王,精瘦,臉上褶子深得像刀刻,總佝僂著背。

老婆子姓李,沉默寡言,眼神渾濁,手上繭子厚得能磨刀。

日子愈發艱難,兵匪如梳,稅吏如篦,過路的客商一年少似一年。

老兩口守著這破敗客棧,如同守著口枯井,撈不出幾枚銅板。

夜裡盤算,鍋都快揭不開了,便商量著,熬過這個冬,關了這破店,回慶陽府城裡,尋個親戚屋簷下擠擠,總好過在這荒道上餓死。

這日晌午,日頭毒辣。

官道儘頭,遠遠走來一個人影。

近了,才看清是個女子。

一身青布衣裳,裹得嚴實,卻掩不住身段窈窕。

頭上裹著同色布巾,垂下幾縷烏發。臉是極好看的,眉目如畫,皮膚白得晃眼,隻是嘴唇沒什麼血色。

她走路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沒一點聲響。

王老頭在門口打盹,被這亮色驚醒。

他揉揉老眼,忙堆起笑:“客官,打尖還是住店?進來喝口水歇歇腳?”

女子抬眼看他,眼珠黑得深不見底,輕輕頷首,也不言語,徑直進了屋。

屋裡比外頭更暗,一股子陳年的黴味混合著土腥氣。

她揀了張還算乾淨的條凳坐下,依舊不說話。

王老頭殷勤地問:“客官想吃點啥?有現成的饃饃,灶上還能下碗素麵。”女子搖搖頭,隻伸出一根蔥白似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缺口的粗陶碗。

老頭會意,忙去灶間舀了碗涼水。

女子接過,捧在手裡,卻不喝,隻垂著眼看碗裡晃蕩的水紋。

老婆子在灶間忙活半晌,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素麵,撒了幾粒蔥花。

麵放在女子麵前,香氣飄散。

女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麵漸漸坨了,熱氣散儘。老婆子幾次想開口,看看老頭眼色,又咽了回去。

老頭心裡直犯嘀咕:這女子,透著古怪。

日頭西斜,女子要了間房。是最靠裡那間,小,暗,隻有一張木板床,一桌一凳。

老婆子抱了床半舊的薄被過去,女子依舊不言不語。

入夜,荒原的風更緊,刮得門窗吱呀亂響,如同鬼哭。

老兩口早早吹熄了堂屋的油燈,擠在窄小的偏房裡歇下。

老頭在大堂睡覺,隨時準備招待趕夜路的客人。

雖然連續好幾日都沒有人來了,但既然開客棧,這些事情終歸是要做的。

老婆子一人睡在屋子,卻翻來覆去,心裡莫名地慌。

不知過了多久,這才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間,猛地一個激靈!眼前赫然站著老伴王老頭!

渾身是血,臉上皮肉翻卷,一隻眼珠子掛在眼眶外,嘴裡汩汩冒著血沫子,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手指顫巍巍指向客房方向,眼神裡全是恐懼:“鬼…那女子是鬼…快跑…快…跑啊…”

聲音淒厲,刺得老婆子魂飛魄散!

老婆子猛地坐起,心口狂跳,冷汗瞬間濕透了裡衣。

偏房裡黑黢黢的,隻有窗外風聲嗚咽。

剛才那夢,太真了!

血淋淋的老伴,那眼神裡的絕望…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她再也躺不住,披上衣服,鞋也顧不得穿好,哆哆嗦嗦摸下床。

大堂裡伸手不見五指,死寂。

本應該睡在桌子上的王老頭不見人影!

她扶著牆,一步步挪向最裡間那客房。

越靠近,心越沉,空氣裡似乎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終於摸到那扇薄薄的木門前。

裡麵沒有光。但,一種極其怪異的聲音,隔著門板,清晰地鑽進她的耳朵裡!

“哢嚓…咯吱…咕嚕…”

像是什麼東西在啃咬,用力地撕扯著堅韌的筋肉,伴隨著貪婪的吞咽聲。

又像是餓極了的野狗在貪婪地咀嚼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

這聲音在死寂的夜裡,被無限放大。

門,竟然虛掩著,留著一道窄窄的縫!

老婆子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她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鬼使神差地,她顫抖著,把一隻渾濁的老眼,慢慢、慢慢地湊近了那道門縫…

屋內漆黑一片。

但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點慘淡月光,她看到了床鋪的方向。

月光勾勒出一個趴伏著的背影,正是那女子!

她整個身子都壓在那張破舊的木板床上,肩膀聳動,頭顱深埋下去!

“咯吱…哢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聲,正是從那裡傳來!

一股濃烈的、甜膩的鐵鏽般的血腥味,猛地衝入老婆子的鼻腔!

她視線下移,借著那點微光,看到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液,正從床沿不斷滴落,彙聚在床下冰冷的地麵上,形成一小灘!

就在這時。

那趴在床上的女子,咀嚼的動作猛地一頓!

然後,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詭異的姿態,她的頭顱,開始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向後扭轉!

先是烏黑的發頂,接著是慘白的側臉,最後,整張臉,完全轉向了門縫的方向!

月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臉。

那張原本美豔絕倫的臉龐,此刻沾滿了粘稠、暗紅的血漿和細碎的肉糜!

嘴角撕裂般地向耳根咧開,露出森白的、沾著猩紅碎肉的牙齒!

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在黑暗中閃爍著非人的、幽綠色的光,穿透了門縫的黑暗,精準無比地,釘在了老婆子那隻驚恐萬分的眼睛上!

四目相對!

“嗬——!”老婆子喉嚨裡終於擠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不成調的抽氣聲,魂飛天外!

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後栽倒,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再無半點聲息。

荒敗的客棧,徹底陷入了死寂。

唯有風聲嗚咽,如同鬼泣,纏繞著那扇透著血腥的門縫。

慶陽府城高大的土黃色城牆遙遙在望。

城門外不遠,官道旁供人歇腳的茶棚裡,坐著兩個奇怪的組合。

一老一少!

老的,一臉風霜刻就的溝壑,須發斑白,如同枯草。

身上的道袍洗得發白,又舊又破,補丁疊著補丁,針腳粗大,像是和尚的百衲衣。

背著一個磨得油亮的舊褡褳,手裡拄著根磨得光滑的木棍。

年輕的,也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道袍,不合身,鬆鬆垮垮。

看身量是個青年,但麵皮白淨,手指細長,眉眼間還帶著點沒褪儘的青澀氣,像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

可偏偏頂著一頭短發,活脫脫像個剛還俗的和尚。

好奇的不住向四周打量!

這一老一少,喝完茶後,混雜在入城的人流中,紮看並不起眼,但仔細去看,卻又透著說不出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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