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君虎妖,不惜獻出靈酒,自然也是有所求。
果然,此刻低聲對玄清開口。
“玄清道兄,實不相瞞,在下本是此山中一懵懂白額虎。三十年前,偶得天眷,於絕壁之上吞食了一株異果,自此靈智漸開,方知天地之大,道途玄妙。
這些年來,唯知對月吐納,汲取些微精華,進境實如老牛破車,緩慢不堪。
然既開靈智,得窺大道門徑,便如久旱盼甘霖,心中實是慕道心切,日夜渴求明師指點,得聞真法!
今日天幸,得遇道兄這般有道真修,在下厚顏,懇請道兄慈悲,賜下一門煉氣吐納的入門法訣,指引在下一條明路!
此恩此德,山野之靈,永世不忘!”
言罷,竟以手撫胸,微微欠身,姿態放得極低。
齊雲心中了然:果然如此!靈酒珍果,盛情款待,皆為此請。
這虎妖心思玲瓏,深諳“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之道。
玄清放下酒杯,撫須沉吟片刻,臉上並無不悅,反而帶著理解的笑意:“山君赤誠求道之心,貧道感佩。隻是我五臟觀道統,法不輕授,非觀中弟子,不敢外泄分毫。
此乃門規,萬望山君體諒。”
山君聞言,眼中並無失望,反而精光一閃,急忙道:“道兄誤會!
在下豈敢覬覦貴觀不傳之秘?
隻求道兄手中若有那等法統之外、不甚緊要的煉氣法門,不拘高低,能引在下踏入正途,辨明氣機,便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玄清展顏一笑:“如此說來,倒真有一門。
貧道三年前於嶺南十萬大山深處,誅滅一為禍一方的‘五毒尊者’。
從其遺物中得了一卷《百脈導引術》。
此法非道非佛,乃旁門左道采煉自身精血、導引內息以強體魄、延壽元的法門,雖算不得上乘正道,卻也體係完整,中正平和,不涉邪祟。
導引天地靈氣入體,梳理百脈,滋養元精,正合山君這等體魄強橫、元精充沛之輩。
若山君不嫌粗陋,貧道願以此術相贈。”
山君大喜過望,霍然起身,對著玄清便是深深一揖:“道兄大恩!在下銘感五內!
此術於道兄或為微末,於在下實乃登天之梯!感激不儘!”他聲音洪亮,震得石台嗡嗡作響,足見心中激動。
玄清含笑受了這一禮,隨即並指如劍,指尖竟有微芒吞吐。他隨手從石案邊緣削下一塊尺許見方、寸許厚的平整石板。
以指為筆,以石為紙,指尖劃過堅硬的石板,竟如利刃切豆腐,石屑簌簌而下,發出細微而清晰的“嗤嗤”聲。
不過盞茶功夫,一篇蠅頭小楷的功法便已龍飛鳳舞地刻滿石板,字跡遒勁,深陷石中。
玄清將石板推至山君麵前:“山君請看。”
山君如獲至寶,雙手捧起石板,湊近月光,虎目圓睜,看得如癡如醉,口中喃喃,時而蹙眉,時而恍然,最後化為一聲滿足的長歎:“妙!妙啊!果真是直指氣機根本的法門!多謝道兄!”
他珍而重之地將石板收起。
此後,玄清與山君便借著酒興,談論起修行之道。
齊雲凝神靜聽,獲益匪淺。
從交談中,他得知這山野精怪修行,遠比人類艱難。
妖物天生體魄強橫,氣血旺盛,壽元亦遠超常人,更有機緣覺醒種種天賦神通。
然其弊端亦極顯著:開啟靈智已是萬中無一的大機緣;修行之路更是迷霧重重,缺乏係統法門指引,全憑本能摸索,進境極其緩慢。
且極易受血脈中凶戾野性影響,若心誌不堅,極易墮入邪道,嗜血殺戮,徒增業力。
玄清語重心長,點明關鍵:“山君,既已踏上道途,心慕長生,便當知‘業力’二字如影隨形。
殺生害命,尤其是屠戮智慧生靈,所結因果業報最重。
業力纏身,不僅阻礙修行,更會引來天劫人禍,身死道消隻在旦夕。
切記,切記!”
山君麵色一肅,正色道:“道兄金玉良言,如雷貫耳!
不瞞道兄,在下初開靈智時,也曾野性難馴,傷人害命。
幸得收服那書生倀鬼後,其生前飽讀詩書,常以聖賢道理、因果報應之說規勸於吾。
十年來,在下早已約束部屬,不再輕易傷人性命,隻於深山靜修,采日月精華,食山中靈果。
道兄今日點醒,在下更當謹守本心,不沾業債,以求大道!”
齊雲聽著,心中對這虎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他依言小口啜飲靈酒,感受著那暖流一遍遍衝刷滋養著身體。
三杯琥珀玉露下肚,那磅礴溫和的暖意徹底淹沒了神智。
五臟如泡在溫泉中舒泰無比,筋骨酥軟,眼皮重若千鈞。
醉意如潮,再也支撐不住,伏在冰涼的石案上,沉沉睡去。
朦朧中,似乎聽到山君爽朗的大笑和玄清師叔帶著笑意的低語。
不知過了多久,齊雲在規律的晃動中悠悠轉醒。
身下是熟悉的溫熱與堅實,耳邊是清脆悠揚的“叮鈴…叮鈴…”聲。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伏在那頭青驢寬厚的背上。
天色微明,乳白色的晨霧如同輕紗,彌漫在古老的官道之上,纏繞著道旁枝葉半凋的古木。
草葉尖上凝結著晶瑩的秋霜,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細碎的七彩。
空氣清冽濕潤,帶著泥土、落葉和淡淡霜寒的氣息,吸入肺腑,令人精神一振。
遠處山巒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靜謐而遼遠。
驢蹄踏在鋪著薄霜的官道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是這靜謐清晨唯一的節奏。
渾身上下,竟無半分宿醉後的頭痛不適,反而通體舒泰,輕盈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五臟六腑暖意融融,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心念微動,便覺臟腑之中蘊含的精氣,竟比飲宴前壯大了倍餘!
那靈酒的滋養之力,竟恐怖如斯。
“酒醒了?”前方傳來玄清溫和帶笑的聲音。
他牽著驢繩,青灰道袍的下擺已被晨霧打濕,沾了些草屑泥星,卻無損其灑然氣度。
齊雲連忙直起身,臉上微赧:“師叔!弟子…弟子竟醉了一夜,勞煩師叔了!那酒…實在厲害!”
玄清回頭,眼中帶著欣慰的笑意:“一夜?你可是整整醉了一天兩夜!
前方不遠,便是九江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