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河倒傾,瘋狂地衝刷著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生疼,卻遠不及心底那徹骨的絕望和冰寒。
李小武僵立在肆虐的風雨之中,渾身濕透,如同剛從冰河裡撈出來。手腕上那隻廉價的智能手環,屏幕在雨幕中微弱卻固執地閃爍著,像一雙來自地獄的、充滿惡意的眼睛,不斷將死亡預警刺入他的腦海:
ec值:41 s ↑↑↑(鹽分持續飆升)
h值:51 ↓↓↓(酸化加劇)
重金屬(b)預警:018 ↑↑↑(鉛汙染突破臨界!)
這些冰冷的數字,每一個箭頭都像淬毒的鋼針,狠狠紮進李小武的心臟!
土壤鹽漬化!酸化!重金屬鉛嚴重超標!三重死亡詛咒,在暴雨的催化下,正以驚人的速度扼殺著這片土地上殘存的所有生機!
這絕不是天災!這是人禍疊加天災的致命絕殺!是周明遠那陰冷的“走著瞧”最惡毒的具現!
“完了……全完了……” 一個絕望的聲音在他心底瘋狂嘶喊。苗子毀了,滴灌係統被惡意破壞,賴以生存的土壤正在變成毒土!
倫理舉報的絞索懸在頭頂,周教授團隊被迫撤離,所有希望似乎都已斷絕!
巨大的悲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淹沒,幾乎要摧毀他最後一絲意誌。
他踉蹌一步,膝蓋重重砸在冰冷泥濘的田埂上!濺起的泥漿糊滿了他的褲腿。冰冷的雨水混合著屈辱和絕望的淚水,在他臉上肆意橫流。
他雙手深深插進身下粘稠汙濁的泥土裡,指甲縫裡塞滿了泥沙,仿佛想抓住什麼,卻隻抓住一片冰冷的絕望。
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被狂暴的雨聲無情地撕碎、吞噬。
“小武!小武!” 村長張建國焦急的呼喊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和幾個本家叔伯正手忙腳亂地用能找到的破塑料布、草席試圖遮蓋那些幸存的、東倒西歪的辣椒苗,但在這樣狂暴的雨勢下,杯水車薪,徒勞無功。
張建國看到李小武跪倒在泥濘中,那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的模樣,讓這位鐵骨錚錚的老兵心頭也猛地一揪!
就在這時!
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如同巨大的攝影閃光燈,瞬間將整個天地照得一片森然!也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強光映照下,李小武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
就在他身前不到半米,一株在暴雨中頑強挺立、尚未被完全摧毀的辣椒幼苗!
它的莖稈隻有鉛筆粗細,被雨水衝刷得微微彎曲,嫩葉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但在它靠近根部的泥土裡,幾顆深褐色、布滿奇特螺旋紋路的種子,被雨水衝刷得顯露了出來!正是他從陶罐裡取出、準備帶回省城做進一步研究、後來情急之下隨手撒在田邊做標記的“龍爪椒”古種!
閃電的光芒轉瞬即逝,天地重歸黑暗。但那幾顆在泥水中若隱若現、散發著幽暗光澤的古種,卻像一道撕裂絕望深淵的曙光,猛地刺入李小武混沌一片的腦海!
glk2變異基因!黃金斑!極端環境適應性!遠超已知品種的潛在辣度!
周教授那激動到變調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他心底轟然炸響!
一個瘋狂到極致的念頭,如同掙脫囚籠的猛獸,瞬間衝垮了所有的絕望和理智!
“極端環境適應性……極端環境……”李小武喃喃自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幾顆在泥水中沉浮的古種,瞳孔深處燃起兩簇近乎癲狂的火焰!“鹽漬……酸化……重金屬……這不就是……最極端的逆境嗎?!”
“你們不是要毀嗎?!你們不是要汙染嗎?!”他猛地抬起頭,對著漫天肆虐的暴雨和黑暗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好!老子就給你們看看!看看什麼叫真正的‘龍爪’!看看什麼叫絕境逢生!”
他猛地從泥水中爬起,像一頭嗅到血腥的餓狼,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株幼苗!
沾滿汙泥的手指瘋狂地扒開幼苗根部濕透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將那幾顆被雨水衝刷出來的古種,連同幼苗一起,連根帶泥挖了出來!他緊緊護在懷裡,如同守護著最後的火種!
“小武!你乾什麼?!”張建國被李小武這突如其來的瘋狂舉動驚住了。
“回家!育苗!立刻!馬上!”李小武嘶吼著,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和急切而嘶啞變調,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穩。
他抱著那株幼苗和幾顆古種,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撞開密集的雨幕,朝著家的方向發足狂奔!泥漿在他腳下飛濺,身影在風雨中跌跌撞撞,卻帶著一種一往無前、孤注一擲的決絕!
“瘋了!這小子真瘋了!”張建國看著李小武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又看看田裡一片狼藉和手腕上同樣收到汙染預警的手環(李小武之前共享了數據),狠狠一跺腳,對身邊人吼道:“彆管田了!護著人!跟我去他家!快!”
昏黃的燈泡在低矮的灶房屋頂搖晃,投下晃動不安的光影。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濕氣、土腥味,還有一股若有若無、源自李小武懷中那株幼苗和古種的、奇異的辛辣氣息。
灶台冰冷。李小武渾身滴著水,像剛從水裡撈出來,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他雙目赤紅,所有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在眼前。
他用家裡能找到的最乾淨的盆——一個洗菜的舊搪瓷盆,倒入從屋簷下接的、相對乾淨的雨水。
然後,他如同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小心翼翼地將那株傷痕累累的幼苗連同根部的泥土,輕輕放入盆中淺水裡。
接著,他攤開掌心,那幾顆深褐色、布滿神秘紋路的“龍爪椒”古種,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爸!把裡屋櫃子頂上那個落灰的舊暖水瓶拿來!快!”李小武頭也不抬,聲音急促地命令道。他需要相對恒溫的環境!需要模擬催芽的溫度!
李大山和王秀蘭被兒子這深夜闖回家、狀若瘋魔的樣子嚇得不輕,此刻正手足無措地站在灶房門口。
聽到李小武的吼聲,李大山愣了一下,看著兒子那布滿泥汙卻異常專注、甚至帶著一絲猙獰的側臉,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轉身快步走進裡屋。
王秀蘭則慌忙找來家裡唯一一條還算乾淨的舊毛巾,想給兒子擦擦臉上的泥水,卻被李小武粗暴地推開:“彆碰我!媽!去燒水!要溫水!快!”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係在那幾顆種子上,像一個賭上了身家性命的瘋狂賭徒。
張建國帶著幾個渾身濕透的叔伯衝了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李小武跪在灶台前,如同著了魔,用一把小鑷子,極其小心地將一顆顆古種從濕泥中分離出來,然後用指尖蘸著溫水,輕輕擦拭掉種子表麵的汙垢。
他的動作專注、迅捷,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虔誠,仿佛在擦拭稀世的珍寶。那株泡在淺水盆裡的幼苗,嫩葉殘破,莖稈微彎,卻在昏黃的燈光下透著一股頑強的生命力。
“小武……”張建國剛想開口詢問。
“彆說話!”李小武猛地低吼一聲,頭也沒抬,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手機!誰的手機還有電?打開天氣a!查未來三天的精準氣象!快!”
一個年輕點的叔伯連忙掏出自己用塑料袋裹著的手機,屏幕雖然濕漉漉的,但還能用。他手忙腳亂地劃開,點開天氣應用。
“找到了!武哥!未來三天……咦?”年輕人的聲音突然頓住,帶著明顯的驚愕,“預報……預報說後天淩晨……有一股強冷空氣南下!最低氣溫……可能降到零下1度!局部有霜凍!”
“零下1度?霜凍?!”張建國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現在才剛入秋不久,這個季節出現霜凍,簡直是幾十年不遇的極端反常天氣!這對於本就遭受重創、處於幼苗期的辣椒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這…這怎麼可能?!”
“霜凍……”李小武擦拭種子的動作猛地一頓,赤紅的眼睛裡非但沒有驚恐,反而爆射出一種近乎狂熱的、令人心悸的光芒!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張建國和眾人,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而微微發顫:“霜凍……霜凍!好!好得很!”
“好?”張建國和所有人都懵了,以為李小武被打擊得精神失常了。
“對!好!”李小武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瘋狂的笑意,他猛地指向搪瓷盆裡那株在淺水中漂浮的幼苗,又指向自己掌心那幾顆幽暗的古種,“你們知道它們是什麼嗎?‘龍爪椒’!能在砂礓石縫裡、能在幾百年乾涸河灘下活下來的東西!它的基因裡寫著什麼?!寫著‘極端環境適應性’!霜凍?鹽堿?重金屬?這些對普通作物是催命符!對它呢?!”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激動,身體都在微微發抖,目光如同燃燒的炭火,掃過一張張驚愕、茫然的臉:“周教授的初步測序結果!glk2轉錄因子!黃金斑!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它對低溫、乾旱、貧瘠的耐受性可能是逆天的!現在!鹽堿和重金屬的汙染已經給它創造了第一個極端環境!這場幾十年不遇的反常霜凍,就是第二個!是老天爺送來的試金石!是絕境!也是它唯一能證明自己、也是我能翻盤的機會!”
他抓起一顆擦拭乾淨、在燈光下幽光流轉的古種,用力攥緊,堅硬的種殼硌得他掌心生疼,卻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和力量:“育苗!就在這灶房裡!用最原始的方法!溫水泡種!灶膛餘溫催芽!用被汙染的水!就用外麵田裡的泥水!模擬最惡劣的環境!我要看看!這深埋地下幾百年的‘龍爪’,能不能在這三重絕境下……伸出它的爪子!能不能……浴火重生!”
時間在高度緊張和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過。
灶房裡,空氣仿佛凝固了。昏黃的燈光下,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李小武如同石雕般守在灶台邊,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那個放在尚有微溫灶台上的舊搪瓷盆。
盆裡盛著小半盆渾濁的泥水——正是從被汙染的辣椒田裡取來的。那株傷痕累累的幼苗根部浸泡其中,幾顆深褐色的“龍爪椒”古種,靜靜地沉在盆底。
旁邊,一個更大的木盆裡,則用相對乾淨的雨水浸泡著一些從幸存的普通辣椒苗上搶救下來的種子——那是李小武留下的後手,也是他用來對比的對照組。
張建國、李大山、王秀蘭,還有幾個沒走的叔伯,都屏息凝神地圍在周圍,大氣不敢出。空氣裡隻有灶膛裡柴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以及窗外漸漸變小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李小武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渾濁的泥水中,沉在盆底的一顆“龍爪椒”古種,那布滿螺旋紋路的深褐色種殼上,極其細微地……裂開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緊接著,一點極其微小、卻頑強無比的、帶著玉白色光澤的嫩芽尖,如同初生的龍爪,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探了出來!
“出來了!”李小武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猛地俯下身,幾乎將臉貼到盆沿,死死盯著那一點微小的白!
仿佛是信號!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沉在渾濁泥水中的幾顆古種,相繼裂開!玉白色的幼芽如同破繭的精靈,帶著一種令人震撼的生命力,紛紛探出了頭!它們在渾濁、充滿鹽堿和重金屬離子的泥水中,安靜而倔強地伸展著!
而旁邊那個用相對乾淨雨水浸泡的對照組木盆裡,那些普通辣椒種子,卻毫無動靜!仿佛陷入了死寂!
“神了!真神了!”一個叔伯忍不住驚呼出聲,打破了灶房裡令人窒息的寂靜!
“這…這……”張建國看著那在汙水中頑強萌發的嫩芽,又看看毫無動靜的對照組,激動得嘴唇哆嗦,說不出完整的話。李大山和王秀蘭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老兩口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震撼和一種難以理解的敬畏。
就在這時,李小武放在灶台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個視頻通話請求瘋狂地閃爍起來!來電顯示——周教授!
李小武的心臟猛地一跳!他顫抖著手,幾乎是撲過去按下了接聽鍵!
“小武!小武!聽我說!”周教授疲憊卻異常激動的聲音瞬間從聽筒裡炸響,背景音裡似乎還有儀器運行的嗡鳴,“我剛用你之前同步過來的土壤實時監測數據,跑了一遍超算中心的wrf高分辨率氣象模型!結果出來了!後天淩晨的霜凍,範圍、強度、持續時間都遠超普通預報!核心低溫區就在你們村!地表最低溫可能達到零下3度!持續時間超過4小時!這是毀滅性的!你那些苗……”
“周老師!”李小武猛地打斷他,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劫後餘生般的亢奮!
他將手機攝像頭猛地對準了搪瓷盆裡那幾顆在渾濁泥水中頑強伸出玉白色嫩芽的古種!“苗子毀了!但種子!‘龍爪椒’的古種!它在鹽堿重金屬水裡!發芽了!就在剛剛!”
手機屏幕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幾秒鐘後,爆發出周教授近乎破音的狂吼:“什麼?!發芽了?!在汙染水裡?!快!鏡頭拉近!讓我看看芽點狀態!快!”
李小武顫抖著手,將鏡頭推進。屏幕上,那幾點微小的、玉白色的嫩芽,在渾濁的背景中顯得如此脆弱,卻又如此震撼人心!
“我的天……我的天呐……”周教授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科學發現的巨大激動,“逆環境萌發!初步證實極端適應性!小武!立刻!立刻按原計劃!用汙染水繼續培育!模擬霜凍環境!我要全程數據!這將是顛覆性的發現!將改寫……”
周教授激動的話語突然被一陣粗暴的拍門聲打斷!
“砰砰砰!砰砰砰!”
拍門聲又急又重,帶著一種來者不善的蠻橫,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刺耳!緊接著,一個公鴨嗓子在門外響起,充滿了不耐和官腔:
“開門!開門!李小武在家嗎?!我們是縣農業局執法大隊的!接到群眾舉報!你非法種植不明來源外來物種!涉嫌違反《種子法》和《生物安全法》!立刻開門接受檢查!否則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