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西跨院,廂房。
柳氏側身躺在床上,丫鬟扶著她喝了碗黑漆漆的湯藥。生產耗了太多力氣,調理了這麼久,還是虛弱。
身側繈褓裡傳來一陣響亮的啼哭,一聲接一聲。
“我兒怎麼一直哭……”她頓了頓,氣息有些不穩。“你抱著出去走走。”
老嬤嬤是府裡的老人,伺候過好幾茬主子,見柳氏這般模樣,也不敢多言。
連忙放輕手腳,小心翼翼地將繈褓裡的嬰兒抱起來。小家夥還在蹬著小腿哭,倒是實打實的壯實。
“今日賓客多,儘量避著點,小心點。”
“是,老身定會小心。”老嬤嬤攏了攏包被,輕輕拍著哄了兩聲。
“瞧吧,你一抱就不哭了。”柳氏笑了笑,還伴著幾聲咳嗽。
“老身生養過四五胎,比較有經驗了。”老嬤嬤抱著孩子往門口走,到了門檻邊,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床上的柳氏。
柳氏重新閉上眼,側臉蒼白得沒什麼血色,唇瓣因為剛喝了藥,泛著點暗沉的紅。
“對了………儘量抱去老爺跟前晃悠晃悠……”
“是,柳姨娘。你好好養身子,老身會看好小少爺的。”
“嗯,去吧。”
老嬤嬤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往院子另一側僻靜處去了。
前院的書房裡,是另一番光景。窗明幾淨,案上擺著套青瓷茶具。
趙員外坐在太師椅上,臉上堆滿笑容。約莫六十幾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僅鬢角有些花白。
“三叔,恭喜恭喜啊!剛聽說柳姨娘添了個大胖小子,八斤多呢,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侄子趙武舉起茶盞,對著趙員外遙遙一敬。“現在整個雲州城都在說您,老當益壯,福氣深厚!”
趙員外被這話哄得眉開眼笑,端起茶盞跟他碰了碰,叮的一聲脆響。“嗨,什麼老當益壯,不過是祖上積德,讓趙家又添了香火。”他嘴上謙虛著,語氣裡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賢侄,來,共飲一杯!”
兩人各自飲了口茶,茶水清甜,壓下了心頭的熱意。
趙員外放下茶盞,又給趙武續了些水,道。“待會兒賓客就該陸續來了,府裡擺了幾十桌,你自己找地方坐,吃好喝好,不用拘束。
三叔今天怕是忙得腳不沾地,顧不上你,你自便就是。”
這話聽著是客套,細品卻帶著點彆的意思。趙武這些年在趙府幫襯打理生意,雖是侄子,卻也算是半個主心骨。
如今趙家添了嫡子,柳氏雖是小妾,但這是趙員外眼下唯一的兒子。
趙武何等機靈,立馬聽出了弦外之音,臉上笑意不變,點頭應道。“三叔說的哪裡話,您忙您的,我還能跟自家人客氣?”
正說著,抬眼望去,看到張嬤嬤抱著個繈褓在廊下慢慢走,時不時輕輕拍兩下。
“那老嬤嬤抱的就是我兒,準時又啼哭了。”
“那我得去瞧瞧。”
趙員外擺擺手,“去吧去吧,輕著點,彆嚇著孩子。”
“三叔放心。”趙武應聲走到院子裡,幾步便到了張嬤嬤跟前。
張嬤嬤見是他,忙停下腳步行禮。“大公子。”
“嬤嬤辛苦了,”趙武探頭看了眼繈褓,小家夥正睜著烏溜溜的小眼睛四處看,鼻子塌塌的,嘴巴卻不小,跟個小猴子似的,透著股精神勁兒。
“這是老身該做的,談不上辛苦。”
“這小家夥,長得真像三叔,尤其是這眉眼,瞧著就有股硬朗氣。”
張嬤嬤也跟著笑,“可不是嘛,剛生下來老爺就來看過,說跟他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
沒過多久,趙府門前就熱鬨起來了。
朱漆大門敞開著,兩側掛著大紅燈籠,門口站著幾個管事和仆役,見了來人就忙著拱手招呼。
馬車一輛接一輛停在路邊,下來的有穿著官服的官員,有穿著綢緞的富商,還有些沾親帶故的遠房親戚,三三兩兩往府裡走。
笑聲、說話聲混在一起,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
管家趙福忙得滿頭大汗,一會兒指揮仆役引客人到前院坐,一會兒又要叮囑丫鬟給客人上茶。
嗓子都快喊啞了,臉上卻始終掛著笑。“李老爺裡麵請,您的座兒在東邊花廳!唉喲,王掌櫃,您可算來了,快請進,員外正念叨您呢!”
而最忙的地方,莫過於後廚。
趙府的後廚本就寬敞,今兒更是被塞得滿滿當當。院子裡搭了臨時的灶台,砌了好幾個土灶,每個灶上都架著口大黑鍋,火苗呼呼地往上竄。
幾個廚子赤著胳膊,隻穿件短褂,正圍著灶台忙活。
胖廚子正顛勺,鍋裡是切好的五花肉。他一手扶著鍋沿,一手握著長柄勺,手腕猛地一使勁。
鍋裡的肉連帶著湯汁嘩啦一聲翻起來,在空中打了個轉,又穩穩落回鍋裡。肉香混著醬油的鹹香飄得老遠,勾得人直咽口水。
“這張屠戶家的豬肉就是香,肉質也比彆家的好。”
“所以老爺點名要他家豬肉。”瘦廚子笑了笑,把鍋蓋揭開。
用長勺攪兩下,湯麵上浮著層金黃的油花,湯清亮亮的,裡麵還沉著幾塊燉得軟爛的山藥。
“你那幾隻老母雞,燉兩個時辰了,骨頭都燉爛了吧。”
“老母雞肉質緊實,得再燉半個時辰,這湯才能徹底出味兒。”
幾個婆子蹲在地上摘菜,手指飛快地掐掉青菜的老梗,剝掉豆角的筋。
“聽說這小少爺八斤多呢,真是個大胖小子。”
“可不是,老爺高興壞了,說要給柳姨娘漲月錢呢。”
案板上擺滿了東西,有個廚子正揮著菜刀切肉,刀光嗖嗖地閃,案板篤篤篤響個不停。
還有人在做點心,麵團在手裡揉得光滑,揪成小劑子,包上豆沙餡,捏成元寶的形狀。擺進蒸籠裡,一層擺不下就擺兩層,蒸籠摞得老高,蒸汽往上冒,把人的臉熏得紅紅的。
有丫鬟端著空盤子跑進來,對著掌勺的廚子喊。“劉師傅,前院催了,紅燒肘子好了沒?客人們都等著呢!”
“快了快了!再燜兩分鐘,入味!”廚子拿起勺子舀了點湯汁嘗了嘗,又撒了點糖和胡椒粉,攪了攪。“行了!裝盤!”
旁邊早有人遞過一個描金的白瓷盤,劉師傅用勺子把燉得軟爛脫骨的肘子盛進去,淋上湯汁,撒了點蔥花。
丫鬟連忙端起來,小心翼翼往外走,生怕灑了。
剛走沒兩步,又有個仆役跑進來。“張師傅,清蒸鱸魚好了嗎?王大人愛吃這口,正問呢!”
張師傅正盯著蒸籠,聞言掀開蓋子,一股鮮氣直衝鼻子。
魚身上劃了幾刀,裡麵塞著蔥薑,魚肉雪白,用筷子輕輕一戳就分開了。他用筷子夾掉蔥薑,淋上滾燙的熱油,滋啦一聲,香氣更濃了,再澆上用醬油、醋、糖調的汁。“好了!快端走!”
前院的賓客還在陸續來,笑聲不斷,胖廚子卻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