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街居民李翠萍,因犯忌過多,被邪祟附體,勾動記錄著汙穢之語的巨大鋼板狀禁物降臨。
該禁物時刻散發汙染精神的扭曲光芒,上麵還印有偽裝成慈祥老人的邪神畫像,以及【kfc】字樣的晦澀符文。
執法隊先是謹慎地做了驅魔彌撒,然後用破邪鐵錘向符文砸落,但仍引起禁物的激烈反抗,其時火花四濺,一名隊員當場犧牲。
希望大家引以為戒——《晚城日報》”
“可敬的黑袍執法隊……”
放下日報,穿著樸素藍白校服的白舟,將皺巴巴的五塊錢遞給小賣鋪胖老板。
“老樣子,一袋四鮮伊麵,兩根玉中玉火腿腸。”
“早給你裝好了!”
胖老板收了錢,遞過來個黑色塑料袋,“怎麼沒去李大姐那蹭頓飯?婚禮多熱鬨!”
胡同的人都熟悉白舟,他們教導白舟菜市場哪個攤位的黃瓜帶花最嫩,告訴他幾點去盒飯攤子排隊人群最少;
校服褲子的針腳縫了又縫,拐角街的葉子綠了又黃十八次,孤兒出身的白舟吃著胡同的百家飯長大了。
“謝謝祥叔。”
白舟接過塑料袋,順帶看了眼桌上一圈三十六個數字的鬨鐘,搖了搖頭——
“沒錢隨份子,就算了。”
“前天還和李大姐見過麵,一轉眼人就沒了。”被街坊稱作“祥叔”的胖老板唏噓不已。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和老王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誰說不是?”白舟晃晃手裡的報紙。
報紙上說的李翠萍,就是祥叔口中的李大姐。
——因為犯忌過多,李大姐被不乾淨的東西附了身。
張嘴“穿越”閉嘴“馬哲”之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胡話,連一天有36小時這種常識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星期四下午,瘋狂的李大姐就被黑袍執法隊拉到市民廣場,綁在十字架上燒成了灰。
不過,變成骨灰的李大姐倒也算是因禍得福,反而因此通過黑袍執法隊的審核,得以和王大爺完婚。
可喜可賀。
他們兩情相悅很久了,連孩子都有,但就是沒辦過婚禮。
畢竟,活人哪能結婚呢?
“對了,你參加黑袍選拔的結果出來沒?”祥叔殷切的目光看向白舟。
“出來了。”白舟撇了撇嘴,“沒選上。”
“怎麼?”祥叔愣了愣,“你是少年訓練團的首席,你選不上,誰能選上?”
“理論上是,但最後被選上的是李旺。”
祥叔傻了眼,“那個蔫壞的小子?憑什麼啊?”
白舟點頭,“就憑負責選拔的黑袍大人,是李旺他爸。”
“黑袍裡還有這種蛀蟲?”祥叔罵罵咧咧。
“這話可彆讓人聽見!”白舟連忙擺手。
“——但是沒事,等我過幾天訓練團畢業,一樣能保送黑袍。”
在晚城,黑袍執法隊就是天,是秩序的製定者和守護者。
全晚城都向往加入黑袍執法隊,但他們隻要最好的精英。
城外荒野的怪物不時入侵,全靠黑袍執法隊的努力和犧牲,才換來城牆內的居民安居樂業。
白舟從小愛看冒險故事,並總將自己代入主角。彆人越是對危險的荒野諱莫如深,他就越好奇與向往牆外的世界。
為此,白舟在平時訓練中鉚足了勁,得到了執法隊高層欣賞,隻等畢業就能加入黑袍的城外調查團,擁有出入城牆探索荒野的權限。
“有數。”祥叔訕笑兩聲,轉頭向外麵的街道,看了兩眼忽然呆住。
“白舟?你看那是什麼?”
祥叔不敢確定,“你說那像不像是……禁物?”
“禁物?”白舟打個激靈,跟著向外看去。
天色漸晚。
躁動的風裹著沉悶熱氣緩緩吹過街口。
蒼白的太陽落山,赤紅的彎月升起,一派寧靜祥和。
雲彩飄過露出夜空中的紅月,安靜的青石板街道上,一塊發光的玻璃躺在那裡。
異樣的光線,在暗沉夜幕裡格外醒目。
“還真是禁物!”白舟嚴肅地看向祥叔,“你也犯忌了?”
在晚城,每一次犯忌,都是對禁物與邪祟的召喚。
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晴天要打傘,白天不梳頭,吃飯前筷子要整齊插在碗裡……
這些,是連小孩都知道的基礎常識。
但如果刻意違反這些常識呢?
那就是犯忌。
犯忌多了,就容易被邪祟找上。
症狀輕些的,會被灌下加入“神聖灰燼”的聖水。
要是症狀嚴重,像瘋狂李大姐這樣的,甚至會引起禁物降臨……
那就隻能被黑袍的鐵拳製裁,最後在熊熊燃燒的聖火中得到淨化了。
“不可能啊!”祥叔緊張起來,“是不是纏著李大姐的邪祟沒被祛除乾淨?”
白舟愣了愣,心裡咯噔一下,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一臉嚴肅麵無表情。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這禁物也許真和祥叔無關,是衝著自己來的。
白舟和李大姐是隔牆的鄰居,參加選拔的前夜,兩人曾打過照麵。
她在院裡乘涼,把四顆蘋果排在桌上,問白舟:
“讀過書沒,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你可知蘋果為何會從樹上落下?”
這事兒,白舟沒和人講過,也不敢說。
想到這裡,白舟小心翼翼地朝禁物靠過去。
發光的玻璃,呈現薄而扁平的長方形,朝上那麵映照刺眼光亮。
薄薄的玻璃裡似乎囚禁著什麼東西,那東西發出聲響,像是求救。
屏住呼吸,白舟湊近看了一眼……
隻這一眼,白舟就覺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某種可怕而扭曲的精神汙染。
因為那是絕非人類也難以評判是否為生物的可怕存在——
一個黏濕的、長滿醜陋黑斑的暗黃色方塊,揮舞著扭曲的纖細四肢,狡詐的眼睛提溜亂轉。
祂行走在玻璃內部,發出咯吱咯吱的奇異聲響,拍著另一個長著醜惡觸手的癡愚存在的肩膀,發出汙染精神的、褻瀆的、驚悚的怪叫:
“喔喔喔喔喔喔——”
“派大星,我們去抓水母吧!”
尖叫帶著刺破耳膜的分貝,傳到白舟的耳朵,讓他退後幾步。
現在,白舟可以百分百肯定這是禁物!
他在訓練團裡受過專業培訓,知道這應該是類似許願神燈的禁物,裡麵封印著不可名狀的古老邪神。
和李大姐召喚來的鋼板,或者說“瘋狂邪神的圖騰”,毫無疑問是一種東西!
“怎、怎麼辦!”祥叔臉上的肥肉亂顫。
白舟挺身而出。
“aard!”他立刻擺出手勢,念動從少年訓練團學來的驅魔咒印。
然而,禁物不為所動。
“不愧是封印著兩尊古神的禁物。”白舟點了點頭,絲毫不見慌亂。
——下一秒,他反手從懷裡掏出一根長筒,淡定拉開。
“啪!”長筒射出煙花在空中炸開,這是訓練團學員特有的呼喚黑袍的手段。
“堅持住,黑袍很快就到!”
白舟扯著祥叔一路退後。
其實他恨不得扭頭就跑,但目光卻又不敢移開那塊發光的玻璃半分。
禁物法則,一旦被禁物糾纏,除非將其封印或抹除,逃跑是沒有用的。
“喔喔喔喔喔喔——”
方塊古神跑來跑去,禁物持續放送魔音,白舟和祥叔捂住耳朵苦苦支撐。
好在,黑袍效率總是夠高。
“沒事的,少年,黑袍來了——”
雄厚的男中音傳來,白舟轉頭,看見一眾高大的身影。
黑色長袍隨風飄揚,身形高大威武雄壯,邁步而來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信和驕傲。
對著白舟豎起拇指,領頭的黑袍大叔呲起潔白的牙花:
“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上場了!”
“老、老師!”看見領頭那人,白舟長出口氣,認出對方是他在少年訓練團見過的老師。
立刻將黑袍眾人護至身前,白舟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太好了,得救了!
以人類之軀對抗神明,這就是黑袍執法隊!
“你是訓練團的首席?”黑袍大叔轉頭認出白舟身份,示意白舟過來,“正好,你來幫忙!”
“……好。”白舟眨了下眼睛,但也隻得應聲向前,接過一把大錘。
接下來,黑袍們開始了驅魔儀式。
先是如臨大敵地封鎖道路,然後幾個黑袍人戴上猙獰麵具,褪掉衣服赤膊上身,渾身塗抹香油掛起鈴鐺,遵循某種節奏打著拍子,圍繞發光的玻璃跳舞。
黑袍的處女滿麵虔誠,用指尖蘸著鹽水,灑在玻璃朝上的一麵。
——倏地,玻璃像是被落在上麵的鹽水刺激,兩尊古神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個扭曲的、類似漩渦的圓形又好像音符的、引人深思的神秘白色符文,在黑暗的背景下閃爍蒼白的光芒。
“就是現在!”黑袍厲喝一聲,看向白舟。
白舟立刻高舉起塗抹紅油漆的大錘。
這時,一聲機械女音從白色符文裡發出,試圖蠱惑白舟:
“抖音,記錄美好生活!”
白舟冷笑一聲,眼神堅定,“美好的生活,與邪神無關,隻能由人民自己創造!”
下一秒,
大錘砸落!
伴隨“劈啪”的劇烈聲響,玻璃上麵滿是裂紋,徹底不再發光,蠱惑聲音也戛然而止。
……結束了?
街道一片靜謐,白舟緩緩放下大錘。
“臨危不亂,保護他人……像你這樣的人,才是黑袍需要的人才!”
黑袍大叔用力拍了下白舟的肩膀,認真承諾:
“等你少年訓練團畢業,我要親自為你寫推薦信!”
“都是我應該做的。”白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精神漸漸放鬆。
“劈啪!”
安靜的小巷,倏地再度傳來詭異回響。
白舟錯愕轉頭,“還來?”
“轟”的一聲,地麵乃至天空,都莫名其妙搖晃了下。
玻璃禁物上的裂縫在蔓延,直接蔓延到空氣裡,然後一路向上、向上……
“天上!”黑袍忽然驚呼出聲。
眾人循聲抬頭,所見讓他們幾乎忘記呼吸。
於天上亙古存在的血月,崩碎了一角,赤紅的夜空被撕開,露出一抹格格不入的湛藍。
“劈啪!刺啦!”
像是帷幕被什麼東西撕開,又好像鏡麵破碎的聲音。
在白舟茫然的視線裡。
天空墜落了。
是的,字麵意思,天空簌簌落下紅黑交織的碎片。
我們闖了這麼大禍嗎?茫然的白舟頭皮發麻。
“快隨我施法!”顫抖的黑袍念誦聖歌。
大盆大盆的黑狗血、公羊血和鹽水爭先恐後地潑向天空,又受到重力牽引回落下來,反淋他們自己一身。
於簌簌破碎的天空之下,他們機械地重複祭祀舞蹈,如群蛇狂舞,濕婆狂歡,忘我的動作似旋風般疾旋在顫動的大地上。
“上蒼發怒了,我們需要祭品!”也有黑袍帶著陌生而猙獰的目光看向白舟。
倏地,一道清冷帶點沙啞的女聲,從玻璃禁物處傳來。
“喂——”
“出來!”
天際燃起火焰。
下個瞬間,是什麼東西砸落地麵的震動。
攜帶驚人的重量與速度,纖細的身影直墜而下,落在玻璃禁物旁。
緊接著,像流星雨落下似的——
更多的身影,緊隨其後,從天而降。
沒等白舟搞清楚現狀,
發絲飛揚,最初的那人,來到呆若木雞的白舟身前。
在搖搖欲墜的世界裡,恍惚的視線褪去,努力維持冷靜的白舟定睛看去,
“……是誰……?”
破碎的血月照亮天空。
背對著被火焰點燃的穹頂,有一道身影被地麵拉長。
一頭飛揚的黑色長發,如瀑散開,映襯紅寶石似的眸子如火燃燒;
一身狀似披風的漆黑大衣,伴著風吹,如雲漫卷的衣袂獵獵作響。
大衣的袖口可以窺見纖纖玉指,正緊攥著一柄不知為何鏽跡斑斑的長刀,流瀉出暴力而森寒的美感。
宛如燃燒澆融的鋼鐵似的液體在長刀上流動,帶著四溢的火屑,化作一隻隻赤色的蝴蝶翻飛起舞。
——如神似魔的少女,就這樣撕裂天空,從天而降到呆若木雞的白舟麵前。
咖啡似的焦香味道,繚繞在她的身旁,鑽進白舟敏感的鼻腔。
“她是……”
“轟——”的一聲,
在她身後,搖搖欲墜的血月,終於破碎成了渣滓。
白舟從未見過的、像是火球懸掛在天空的金色太陽,還有藍色的天空,取代了過往熟悉的一切。
刺眼而陌生的陽光,讓白舟下意識眯起眼睛,眼淚止不住直流。
同一時間。
一個個穿著黑色風衣裝束,風格與晚城截然不同的人們,全麵展開地麵行動。
黑色的“大鳥”,伴隨螺旋槳的巨大轟鳴掠過天空。
全副武裝的麵罩士兵踢著作戰靴正步入場,鋪天蓋地的鋼鐵洪流,像是要將這座脆弱小城徹底淹沒。
……那一天,那個時刻。
在離家不遠的小巷前,
十八年來白舟一直覺得理所當然的平靜日常,被那個拿著生鏽長刀的女人,
——徹底砍得粉碎。
“對倒影墟界第一百三十八次探索,坐標(1999,2333,7051),定位成功。”
帶一點沙啞的輕語,從手持流火長刀的纖細身影傳出。
白舟辨認出來,這與他剛才聽到的冷冽聲線如出一轍。
“藍星東聯邦時間,公元2030年8月17號,上午9點24分。”
“成功定位晚城廢墟。”
踏碎天光、傾覆世界,如神般降臨晚城的少女,
那雙冷冽而傲慢的虹色眼瞳,帶著如刀般的目光睥睨四方。
“失蹤的孩子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