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鴉。”白舟咽了口唾沫。
“什麼?”
“也許,我是說也許——”
白舟用儘可能輕鬆平和的聲音,釋放了個重量級炸彈。
“我可能有一套‘冒險者’序列的知識傳承。”
鴉:“?”
“不可能!”
鴉第一時間就否定了白舟的癡人囈語。
但看著白舟那雙清澈的眼神,鴉又忽然想起剛才那半枚禁忌古字,眼神變得驚疑不定。
“是……知識迷霧?”
白舟點了點頭。
空氣忽然陷入不同尋常的寧靜。
地麵的火光搖曳不定,照耀少女那張……有些僵硬的臉龐。
“這件事,我一直沒機會講。”
白舟聲音微緊,
“探索知識迷霧時,除了那半枚禁忌古字,我其實還捕捉了一顆金色熒光。”
“其內是一篇名為《誓聖斬》的知識傳承。”
“我看不懂記錄內容的文字,但我認得,在它的開頭——”
白舟指向桌麵那枚刀劍相交的標誌,
“也有一個這樣的標誌。”
“轟——”
火光大盛。
十二道帷幕晃動如水波蕩漾。
一如鴉悸動的心。
漆黑的風衣輕輕揚動衣角,鴉站在原地沉默。
目光複雜地打量白舟許久,她才終於輕吐口氣,釋懷似的搖了搖頭:
“可以……”
“寫給我看看嗎?”
……
“竟然真是‘冒險者’途徑……”
火光搖曳。
鴉輕歎一聲,一縷火苗從她的掌心升起,將記錄著知識的紙張點燃。
飛灰消散在半空,她轉頭看向白舟。
在進行了長達半個小時的研究後,鴉成功確認:
“恭喜——”
“你或許真的要成為‘天命者’了!”
一切如白舟所想。
《誓聖斬》正是‘冒險者’途徑的秘技。
而且,是和“月燼”類似的途徑入門秘技!
“它的來頭可真不小。”
“噠”的一聲,掠過地麵的火苗,鴉來到白舟身旁。
她的眼神格外明亮,閃爍著旺盛的求知欲。
“我用儀式破譯了上麵的密文,發現《誓聖斬》隻是一張殘頁,源頭竟然可以追溯到一本‘密卷’級禁典。”
“可惜,破碎的太過嚴重,很多信息嚴重缺失了。”
“我隻知道它似乎來自某個古教團,這種信息毫無意義。”
說著,鴉遺憾地歎了口氣。
看來就算對她來講,所謂的“密卷”級禁典也具備不小的吸引力。
可白舟卻支棱起了耳朵。
——密卷?
什麼叫……“密卷”級禁典?
《死海密卷》是不是“密卷”?
沒等白舟思考更多,鴉的聲音再度傳來:
“甚至,就算單單《誓聖斬》這一秘技也很殘缺,隻有下半頁,沒有上半頁。”
“——換句話說,它隻有修‘心’部分,缺乏鍛‘體’的篇章。”
“這……?”
乍現希望的瞳孔黯淡下來。
按捺住胸中迸發的失落,白舟輕歎一聲:
“意思是不能用嗎?”
可惜,行走沙漠的旅人通常不死於最初的乾渴。
而是亡在看見綠洲後的跋涉。
“我可沒這麼說。”
——然而,就在這時,鴉托舉著巨大的“綠洲”從而天降,上麵遍地流淌甘甜的泉水。
“對彆人來講,這或許是個麻煩。”
“但對我不是。”
她的聲音依舊冷冷的,表情也淡淡的。
可聽在白舟耳中卻如天籟。
“冒險者途徑確實迥異於獵人途徑,很多思路方向我從未想過……然而入門階段殊途同歸。”
“有了修‘心’階段的《誓聖斬》,我已有八成把握逆推還原出它的鍛‘體’部分。”
“甚至……”
鴉看了一眼白舟手裡的板凳腿,
“你這幾天的苦修也不會白費。”
“真的?”白舟抬起手中的板凳腿打量,仿佛順眼許多。
揮刀幾萬次,月燼是沒砍出來,倒先要把他自己掄冒煙了。
鴉點了下頭:
“《月燼》出身某個失傳的古代烈火學派,傳聞該學派與千年前長於鍛‘體’的密特拉學派,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我準備取出《月燼》鍛體的精華部分,融入到《誓聖斬》中。”
“隻需一個晚上,我就能演出一套以《誓聖斬》為主,兼具二者長處的改良秘技。”
“——就叫它,《月燼誓聖斬》吧!”
《月燼誓聖斬》!
柳暗花明。
失而複得的驚喜湧上心頭。
白舟睜大眼睛,險些揮舞手裡的板凳腿為鴉應援。
可在這時,
鴉又問了一個問題:
“但,你確定真的要走冒險者途徑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
白舟的回答沒有多少猶豫。
能成為天命者,誰會甘於平庸,做個普通的非凡者?
“可《誓聖斬》隻支持鍛‘體’修‘心’,成為2級冒險者。”
“——在那之後,你就隻能去倒影墟界碰運氣了。”
鴉十分嚴肅地提醒出聲:
“就算冒險者途徑的非凡者,會天然吸冒險者途徑的知識,這條道路也注定充滿了泥濘與危險!”
“相比之下——”
“‘獵人’途徑雖然未必契合命理,可後續我都能準備妥當。”
鴉的聲音,於此停頓。
火光拉長兩人相對的身影,鴉的詢問直擊靈魂,
“——你確定要放棄這些,額外付出十倍的努力,選擇‘冒險者’途徑嗎?”
“我建議你好好考慮。”
……又到了白舟做選擇的時候。
人在絕大多數時候,都無法清楚知道自己該要什麼。
因為人隻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來生加以修正。
一切都是馬上經曆,僅此一次,不能準備。
但這次——
“可如果我選擇了不契合命理的‘獵人’途徑,以後又能走到多遠?”
白舟沒急著回答,而是反問了幾句。
“能走到和你比肩的高度嗎?”
“能解決……你身上的問題麼?”
鴉愣了一下。
她從來沒有想到白舟會這樣回答。
更從來沒想過,白舟的回答會與她相關。
但有些事情,不用鴉說,白舟也有所察覺。
鴉現在的狀態,一定不會沒有原因。
隻是現在的白舟沒有資格觸碰而已。
而麵對這個問題,鴉的回答是……
沉默。
但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我明白了。”白舟點頭。
然後,他做出決意。
既已踏上這條充滿未知的路,不妨讓未來更撲朔迷離。
既已決意向上攀登,就沒道理不將目光放在山頂。
火光拉長白舟的影子。
他認真地給出回答——
“一眼看見儘頭的日子,我在晚城過夠了。”
現在,他想換個活法。
“鴉,要不要試著相信我一次?”
白舟說,
“相信我在‘冒險者’途徑能走的更遠。”
“——走到未來某天,能幫到你。”
“說不定,下次再去倒影墟界……”
白舟半開玩笑地說,“我就又帶著一大把新的傳承回來了呢?”
鴉橫了白舟一眼,“怎麼會有這種事。”
“你當倒影墟界是你家開的小賣鋪?”
白舟笑笑,沒有言語。
——人無法提前知道自己該要什麼,但這次不同。
白舟作了弊。
金色通行證指向的戰場廢墟,處處都是‘冒險者’途徑的相關標誌。
他的未來不在彆處。
就在腳下。
“明知前路迷茫卻不肯止步。”
“明明一無所有還不留退路。”
鴉沉默幾秒,倏地冷聲開口,
“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不過,這樣的你……”
站在陰影裡麵,鴉靜靜地看向白舟,視線時而有些恍惚。
“也許,才更契合‘冒險者’的真意。”
“冒險者”在現代失傳,並非沒有道理。
時代的發展,讓人們不再為了生存探索荒野,也不必為了求知取經曆經九九八十一難。
——現代文明不存在“遠方”。
於是,冒險精神,這個曾被視為人類文明最璀璨星辰之一的品質,也被現代文明的溫床漸漸消磨。
——可白舟不同。
他在落後的晚城,看著冒險故事長大。
麵對白舟,每個藍星的現代人都是信息與物質的富足者。
可在精神方麵,他們這些精神的定居者才最貧瘠。
不像白舟的心靈未經汙染,視角與藍星常人截然不同。
從走出晚城那一刻起,他就開啟冒險之旅。
非凡也好,普通也罷……
藍星上未知的一切,對白舟而言,都是冒險者要探索的密林。
還有誰,能比他更適合成為冒險者呢?
——一個無時無刻不在現代都市叢林冒險的、絕無僅有的‘冒險者’。
這讓她又莫名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文學作品中被幻想出來的人。
——堂吉訶德。
那個麵向風車奮力衝鋒的老頭,與初至藍星看什麼都像怪物的白舟……
倒是異曲同工。
愚蠢的理想主義者,天真的浪漫主義者,固執的不合時代者,異端的離經叛道者。
但也是最能創造“奇跡”的愚者。
“——或許,‘冒險者’就該是你的天命途徑。”
最終,鴉給出她總結。
並非是【辰】的天命途徑。
而是白舟。
“……不過,”
可接著,鴉又話鋒一轉,
“任何傳奇裡的冒險者,都不是一人獨行。”
“這能明白嗎?白舟。”
“……什麼?”
“我的意思是……”
鴉看著白舟的眼睛,輕聲說道:
“記住你不是一個人。”
“我會幫你。”
“……”
白舟瞪大了眼睛。
心頭一顫,有些微妙的異樣。
但還沒等他琢磨過來這種感覺是什麼,鴉後續的話就又傳來——
“不必露出這種表情。”
鴉仍舊麵無表情。
“正如你剛才說的……”
火光照不到的朦朧陰影深處,她彆過臉去,冷聲強調:
“我幫你,隻是為了未來的自己!”
毋庸置疑,白舟選擇的這條道路十分難行。
但有她這個大前輩在,總歸要好走許多。
接著揮一揮手,鴉示意白舟重新抬起板凳腿。
“漂亮話說的夠多了,該拿出行動了。”
“——先繼續揮刀,待會兒我就把《月燼誓聖斬》改進出來。”
鴉於陰影中踱步,慢悠悠說道:
“你要做好苦練的覺悟。”
白舟一聽,立刻渾身一個激靈。
肌肉仿佛隱隱作痛。
就連屁股都下意識感到一陣寒意,仿佛幻感到某個堪比寒冰的水晶球。
長夜漫漫。
折磨,才剛剛開始。
……
轉眼間,凳腿又揮一萬下,日月輪轉了兩次。
鴉的咖啡豆換了包新的,白舟也學到真正的《月燼誓聖斬》。
“噌——”
方正的凳腿揮過半空,一縷燃燒的火線跟著飛過。
麵前的鐵桌桌麵,出現一道深深的痕跡。
入鐵三分,到了桌麵厚度的一半。
手持凳腿的,卻是睜大眼睛的白舟。
“這是……我做到的?”
原來鴉真沒騙他。
就算沒有任何鋒刃的板凳腿,也能斬鐵!
——雖然現在還沒能完全成功,但總算初見端倪。
“不差。”
鴉走到白舟身旁,看了眼桌麵。
“距離正式入門不遠了,也許一周,也許明天,就差個合適的契機。”
如鴉所言,白舟之前揮動凳腿的基礎特訓都沒白費。
憑借熟練的基礎和高超的命理天賦,他甚至僅用了兩天時間,就將《月燼誓聖斬》練習到這個程度。
——這也說明,鴉的推演十分成功。
這一兼具“獵人”與“冒險者”雙途徑長處的嶄新秘技,真的可用!
“教你這些,是為了在混亂到來前,讓你擁有麵對拜血教自保的能力。”
這時,鴉嚴肅地提到一個問題,
“但如果被人發現你莫名其妙成為了非凡者,特管署會怎麼對你……應該不用我多講。”
白舟心中一凜。
一個不能解釋能力來源的晚城人?
怎麼看都像是拜血教派來的臥底……
“若拜血教真的打過來,那麼在他們到來之前,你最好已經是特管署的3級專員,申請到了魔藥。”
鴉微微仰頭,為白舟定下新的目標:
“這樣你就有了理由,以非凡者身份出現在人前,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
白舟的表情古怪。
鴉說的很有道理。
看來他又多了個晉升3級專員的理由。
但——
他不是3級專員,難道是因為他不想晉升嗎?
他可太想進步了。
被白舟“幽怨”的目光看得彆扭,鴉擺了擺手,
“當然,我知道這很難。”
“但還是那句話——”
“我會幫你。”
白舟立刻眼前一亮,接著又有些遲疑:
“你要怎麼幫?”
難道神秘的鴉要出手了嗎?
他又開始幻想了……
說不定待會兒鴉就讓他沏杯咖啡等待,然後扛起長刀出門狩獵,沒一會兒就帶著拜血教大長老的腦袋凱旋而歸。
人頭丟下,軍功拿走。
想來此時,咖啡尚溫。
——那他是不是第二天就能成為這座基地的老大了。
哪來的3級專員。
叫他白少校!
“我會找‘運氣’幫你。”
鴉毫不留情地將白舟的幻想打破。
“運氣?”
“我準備用儀式加強你最近幾天的事業運。”
鴉解釋道:“另外,我再於暗中做一些適當的引導,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出現。”
聽著十分不錯,原來還有這種神奇的儀式。
但白舟很快警覺起來:
“……那麼,代價是什麼?”
“運氣守恒定律。”
鴉回答:
“作為代價,這一周的時間裡,你的桃花運會很爛。”
“那就是沒代價了。”白舟立刻放下心來。
桃花運?那是什麼?
不存在的東西。
在事業麵前,桃花運小姐還是先彆來沾邊了。
……
神秘的轉運儀式有沒有成功,白舟並不知曉。
但他的確在第二天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這天,他在基地裡才剛見到劉科長,就聽見劉科長說:
“明天是部門一年一次的團建假期,你要記得來。”
白舟隨口答應。
“沒問題,去哪?”
“去外麵。”
劉科長拍了下白舟肩膀,“聽海市區,我帶你出去。”
“——當然了,你剛從晚城出來沒有多久,需要做一些安全措施才能行動。”
外麵……?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白舟駐足原地,雙眼慢慢睜大。
上空的光線照落下來,輝光淺淺勾勒少年的輪廓。
在這個瞬間,他本以為自己會第一時間想到遺落在聽海市的《死海密卷》,
又或是想到鴉交代他的晉升機會。
但他其實什麼都沒想。
大腦是近乎空白的,心臟加速跳動,流動的空氣湧入鼻腔帶著以往無法察覺的甜。
隻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陌生又熟悉,仿佛本能似的,不由分說襲上心頭。
從小長大的晚城被說成活人止步的墳場,所有人都告訴他藍星才是你真正的家。
可他其實從沒見過這個“家”的樣子。
連日在基地裡的緊張與疲勞莫名得到了舒緩。
想要呼吸幾口外麵的風……
他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想要好好看看這個彆人口中與晚城不同的藍星,
那個本該生養他的世界——
究竟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