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高樓大廈間,流線型跑車優雅地穿過街上的車水馬龍。
倚靠在梆硬的alcantara類麂皮黑色座椅,感受著與四輪小礦車不同但相似的推背感,白舟表情恍惚。
這個名為“車”的東西估計挺貴,越過其他汽車時,看那些人頻繁投來羨慕的目光就能知道。
怕是不知道能換多少箱四鮮伊麵了。
轉過頭,白舟看向身旁的“陌生”男人。
整齊的寸頭,碩大的墨鏡,還有粗壯的雪茄……
他看上去和粗俗鄙陋的暴發戶沒有區彆,可白舟卻知道他腰間就彆著名為“裁決者300”的附魔手槍,一言不合就能掏出速射把人打成篩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危險分子。
說不定標記十字架的銀白手提箱就藏在身後的後備箱裡,隨時能夠拿出來當街變身鋼鐵人,飛到路燈上麵和人激情手炮對轟。
騷包的白色西裝並不能掩飾下麵久經鍛煉的壯碩胸肌,或許,粗俗鄙陋隻是這名西裝暴徒對外的偽裝……
“嗬嘍——”
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低沉、黏稠的聲音。
劉科長轉頭,伸下巴,噘嘴……
一口濃痰精準飛去路邊。
一氣嗬成,十分熟練。
白舟:“……”
好吧,並非偽裝。
這男的就是整條街上最沒素質的那個。
熟悉的男人,一下就回來了。
“讓你小子趕上了。”
劉科長一手搭在蝴蝶門上,嘴裡叼著雪茄,聲音含糊不清。
“按理說,最近時期比較敏感,整個基地軍事管製,不可能隨意出門。”
“但昨天剛過處暑,黑箱維護部每年在這時都有一年一度的假期。”
“少校大氣,說拜血教還不至於讓署裡緊張到取消年假。”
“處暑……”白舟眨了下眼。
“二十四節氣在神秘世界的意義非比尋常,以後你就會知道。”
劉科長簡單解釋了下,
“每年過了立秋,黑箱裡的東西都會安靜下來,倒影墟界也會沉寂許多,變得能夠供人探索。”
“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會一直持續到來年立春,到驚蟄迎來最大爆發。”
說著,劉科長咧嘴一笑,“不過習慣就好,大夥能不能活到明年還不一定呢!”
“——所以,及時行樂吧!少年!”
二十四節氣。
怎麼感覺他們探索倒影墟界就跟種地似的?
種地防蟲,隨四季變化或忙或閒。
……什麼原理?
默默記下這些概念的同時,白舟又對特管署的危險再次有了新的認知。
合著每年居高不下的犧牲份額,其實在上半年就快用光了?
幸好他來到特管署,已是立秋之後……
這樣一想,劉科長出來以後的爆發戶態度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看看他們無知而幸福的麵孔吧……他們什麼都不知曉,都是因為咱們在暗中扛住了一切!”
“為聯邦出生入死,好不容易進城一次,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反正一切都有上麵報銷。”
——以上為劉科長剛才的原話。
“哦對了,其他人呢?”
白舟想起同行的其他人。
他忽然覺得這車真垃圾吧?一共才能坐兩個人。
難道不是能裝越多人越好嗎?人多勢眾還熱鬨。
劉科長對此的回答是:
“你看看你後麵呢?”
於是白舟回頭,然後猛地睜大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支排成長龍的豪華車隊!
有大到誇張如同野獸的吉普,也有流暢如利刃的跑車,而每張駕駛座上都坐著個帶墨鏡的男人。
他們麵容冷酷而坐姿筆挺,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接受過專業訓練,與其說是開車,倒更像是執行高級護送任務的頂級……保鏢?
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但他們是官方精英,他們為世界出生入死,他們持有不可思議的先進武器,掌控超凡脫俗的神秘力量。
他們不跋扈,還有哪個有資格跋扈?
然而,此時此刻。
在路人眼中——
這支豪華車隊中最領先的那輛唯一的敞篷跑車,
坐在副駕駛座上那個長得最白淨、最年輕以至於格格不入的少年,
恐怕就是這些西裝“保鏢”們保護著的不知哪家的小少爺……
白舟不明白那些目光的含義,他隻知道好多女生的視線快要把他淹沒。
一些目光更是炙熱到難以理解,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似的。
敞篷的瑪莎拉蒂連個車蓋遮擋都沒有,羞恥的感覺湧上臉頰——
白舟忽然有想要捂臉的衝動。
見狀,劉科長咧嘴一笑:
“咱們分部也許什麼都缺,但就是不差錢!”
“而少校,也比你想的更大方!”
“好不容易出趟門,精神點兒,不能給咱們特管署丟份!”
高危意味著高回報。
白舟忽然對這句話有了深刻了解。
“teazcal汗蒸、高空水療、水下汗蒸、香檳法餐……”
等紅綠燈的間隙,劉科長一邊“嘎吱嘎吱”擰開褪色的保溫杯,喝一口泡到都快沒有味道的茶水,一邊對接下來的項目如數家珍。
“我這兒有張信用卡,額度你就彆管了。”
“——你唯一需要煩惱的就是,該怎麼把錢花出去,哄自己開心!”
白舟眨巴一下清澈的眼睛。
竟然……十分心動?
明明對這個世界還十分陌生,怎麼感覺已經要被腐化了?
倏地,
激昂的音樂從劉科長身上響起。
“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精明……”
“啊啊啊,啊哈哈黑貓警長♫——啊啊啊,啊哈哈黑貓警長♫”
劉科長掏出一塊玻璃。
白舟一個激靈,因為這玻璃赫然與當初作為錨點引來特管署、直接導致晚城破碎的“禁物”一模一樣!
另一邊,劉科長收斂起表情,用儘可能溫和的聲音與“玻璃”對話:
“老婆,什麼事?”
“嗯嗯,我知道你在基地裡寫報道,怎麼了?”
“——什麼?閨女病了!嚴重嗎?”
劉科長臉色一變,聲調抬高。
“行,我現在就過去!”
放下“玻璃”,劉科長按下車上的某個按鈕。
沙沙的聲音從音響傳出,劉科長低聲講話:
“兄弟們,計劃有變。”
“你們先去玩,我暫時要去一趟寄宿學校看看。”
“那邊打來電話,說我女兒生病了。”
沙沙的聲音再度響起,七嘴八舌的回答從中傳來:
“沒得說,老大,小侄女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一塊過去看看吧,真有情況也能幫忙搭把手。”
“科長,你都這麼說了,那還說啥了……走著,同去!”
……劉科長擰不過眾人的意願。
最後,這輛鵝黃色的瑪莎拉蒂c20,被車隊簇擁著,風馳電掣趕往寄宿學校。
……
衡坦小學。
以嚴格的寄宿管理和超高的教學質量聞名聽海。
“沒什麼事,就是發燒。”
說話的是位戴眼鏡的年輕女教師,她麵容清秀,身材嬌小,嬰兒肥的圓臉洋溢著接近母性的師者光芒,
“我帶她去過醫務室了,現在剛剛退燒睡下。”
話是這麼說,但她強撐的表麵背後,心裡還是忍不住發怵。
畢竟圍繞在她麵前的,是一群麵容嚴肅的彪形大漢……和一個帶金鏈子的白臉少年,不知道什麼來頭。
“實在是麻煩您了!”
劉科長鞠躬感謝,聲音誠懇,
“平時,這孩子也勞您多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
偷偷鬆了口氣,圓臉老師連連擺手:
“劉同學平時很乖的,基本不用我操心。”
“是吧……”
一聽老師誇自己女兒,劉科長就忍不住咧嘴笑。
倒是一旁的白舟打量著周圍,有些好奇地詢問出聲:
“這位老師,我想問一下,怎麼在這個時間,不見貴校學生上課呢?”
明明是下午三點,可他們站在教學樓的走廊,卻看不見教室裡有半個學生的蹤影。
“因為學校正在舉辦‘治安隊進校園’活動,大家都去聽宣講會了。”老師說道。
還真是。
她這麼一說,眾人才想起在來的路上,校園裡到處懸掛著彩色的橫幅標語——
“反詐從小學生抓起。”
“愛聯邦,為建設聯邦而奮發讀書!”
“配合治安官叔叔是每個聯邦公民的義務。”
等等諸如此類。
另一邊,老師卻在悄悄觀察問問題的白舟。
沒彆的,在這些男人裡麵,白舟的存在實在是太突兀了。
那個黃金項鏈更是晃到讓人睜不開眼。
在一眾大漢的簇擁下,有一種樸實無華的富貴逼人。
……這年頭的有錢人,不都追求高雅嗎?
怎麼這位少爺的口味如此與眾不同。
返璞歸真了?
老師的心裡正嘀咕著,卻看見白舟似有所覺,朝她這兒看來。
像隻受驚的兔子,小圓臉老師嚇了一跳,慌忙轉開視線。
接著,她咳嗽兩下,裝模作樣看了一眼手腕內側的袖珍腕表:
“算算時間,大家也快回來了。”
——說來也巧。
話音落下沒有多久,遠處就傳來嘈雜的聲音。
熱情洋溢的學生們,簇擁著幾名穿治安官製服的叔叔從走廊儘頭走來。
看來宣講十分成功,每一位治安官叔叔都暫時取代了假麵怪人和鹹蛋超人,成為孩子們最想成為的人和最崇拜的偶像。
——和科學家航天員並列第一。
走在最前麵的中年治安官,帶著莫名的強大氣場,手拿一個保溫杯不怒自威。
衣服上的官銜,更是壓過其他治安官一大截。
遠遠看見有一群黑西裝大漢攔住去路,他微微皺起眉頭。
但在下一秒,他就腳步放緩,抬手揉了揉眼睛——
接著,他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
“……劉哥?”
不顧旁人驚詫,他一臉驚喜地快步走來。
“您還認識我嗎?我是小王!”
“想不到能在這兒見到您!”
人們這才震驚發現,他手拿保溫杯的模樣……似乎和劉科長有幾分神似。
仿佛是在模仿似的。
“……小王?”
好半天,劉科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你,上次……”
他沒再說話,隻是拍了拍“小王”肩膀。
“升職了,大隊長了?”
“和你們做的事情相比,我是個屁啊我。”
王大隊長掏出煙盒想要遞煙。
可目光落在過分年輕的白舟身上時,他又有些遲疑:
“這些,都是您的……同事?”
白舟:“?”
怎麼好像還有我的事?
“嗯。”一旁的劉科長確定點頭,“我們剛好放假出來。”
王大隊長立即倒吸一口涼氣,看向白舟的目光帶著不可思議。
——在那個地方做那種工作。
這麼年輕?!
但這份不可思議很快變作崇高的敬意。
他對白舟肅然起敬。
“英雄出少年啊!年輕有為,可敬,可歎!”
說著,他就要親自給白舟遞煙。
“不不不我不碰這個……”
白舟連連擺手,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想說其實自己就是個新兵蛋子,哪來的英雄。
“這位是……”
有專員表情疑惑。
“他知道我們。”劉科長不動聲色拋個眼色,“上次,一位治安官乾部協助我做事,就是這位了。”
“原來如此。”專員恍然大悟。
謎語人的話題到此為止。
白舟心中暗道果然。
和白舟之前猜想的一樣。
特管署的專員不能在外界暴露真實身份,是隱秘於幕後的官方組織。
神秘世界、倒影墟界、還有那些黑箱……在藍星,這些全都是不能被普通人知曉的“禁忌”。
隻有個彆同為官方組織的,比如說治安官高層,才能隱約知曉他們的存在。
但白舟是個另類。
他從一開始就出生在“禁忌”裡麵,是“禁忌的土著”,反倒是與這些“普通”格格不入、陌生疏離了。
——雖然,他其實是和任何人都疏離。
也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特管署救了他,劉科長待他不薄,鴉更是沒得說。
但他其實沒辦法再信任何人,對任何人都有所保留。
包括劉科長,甚至包括鴉。
比如遺言,比如金色通行證,再比如《死海密卷》。
晚城後遺症是這樣的……
耳邊傳來孩子們的好奇的議論,讓白舟回神。
他這才發現,周圍身邊已經不知何時聚滿了小學生。
一雙雙好奇而清澈的眸子打量著他們,稚嫩的嗓音神秘兮兮議論紛紛:
“聽見了嗎?大英雄王大隊長說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哇……那是什麼人?特工?特種部隊?”
“是超人吧,超級英雄!”
“那個年輕的大哥哥,好酷!”
“……”
保密了,但又沒完全保密。
這就是特管署做事的風格?
隻要不被知道“神秘非凡”的事就行了?
白舟無奈轉頭,心想老師你怎麼不管管自己的學生。
這麼多陌生大人在這兒,多不可靠,還不趕快帶回教室!
然後,他就正對上小圓臉老師,半敬畏半好奇打量他的目光。
——顯然,她也腦補了點什麼。
白舟:“……”
心裡想要吐槽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一種半是慚愧、半是與有榮焉的心態油然而生。
他其實也沒做過什麼,王大隊長尊敬自己,隻是因為自己的身份。
所以,特管署的人在外麵,就是這麼一個地位?
不知道他們的,看見他們富貴逼人、百無禁忌。
知道他們的,又對他們肅然起敬。
也難怪專員們在聽海市一個比一個“狂”……
——不賴。
不枉白舟拚命作弊,加入到特管署,成為他們的一員。
“想必,您也是為了那件事來的?”
等學生們都回到教室,老師也離開。
不再有閒雜人等的走廊上,王大隊長靠近過來,壓低聲音:
“本以為隻是謠傳,沒想到竟連您都給驚動。”
“這方麵您比較專業,有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您隨時言語。”
——專業?
聽到這個,劉科長的臉色變了。
“……借一步說話?”
……
白舟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
因為在他們對話前,小學生們還沒離開時,白舟就去了洗手間。
空無一人的洗手間十分安靜。
淅瀝瀝的水聲傳來,原來是白舟對鏡洗手。
這時,一雙暗棕色的女式皮靴出現在眼角的餘光。
白舟抬起頭。
金色的光線照進窗子,潔白的空間裡,身披黑色風衣的鴉持刀挺立,沐浴在光線中身影朦朧。
隱約覺得哪裡不對,白舟眨巴下眼。
“‘運氣’的儀式生效了。”
“出門一趟,事業運果然為你指明機會的方向。”
鴉輕聲說道。
“什麼……等等,這不是男廁嗎?”
白舟終於發現不對在哪了。
“這並非值得關注的重點!”
鴉繃起臉龐,嚴肅說道,
“——我聞到了拜血教的臭味。”
“就在這座學校。”
“拜……”白舟一愣,接著頭皮隱隱發麻。
陰魂不散的名字,最熟悉的名字。
但,卻是在晚城之外第一次接觸。
……這樣想來,
除去黑袍之外,他似乎從沒遇到過真正的拜血教徒。
隻在特管署口中知道他們窮凶極惡,異常瘋狂!
“你的機會來了,白舟。”
鴉輕聲說道,“晉升的機會。”
“你的同事們,沒人意識到有拜血教徒藏在幕後。”
“還以為學校中出現了普通的異常事件。
“但他們的確誤打誤撞打亂了那名拜血教徒的安排。”
“於是,他決定破釜沉舟。”
像是描述著一段遙遠虛幻的故事,鴉的語氣十分平靜,但內容卻讓白舟脊背發寒。
“現在,你的同事們被牽製在了廢棄教學樓。”
“一場危機就要來了。”
鴉如是說道:
“隻有你,能挺身而出。”
白舟打個寒顫:“我要怎麼做?”
“很簡單。”
鴉慢悠悠地說道,
“殺掉他!”
“殺死那名拜血教徒,一切危機自然解除。”
“至於事後……”
鴉指向白舟的手腕,“就推給那手環好了。”
“我有辦法。”
鴉好似已有了周密的安排。
但安排的核心就是——
白舟把那名強大到能讓一眾同事陷入危機的拜血教徒,砍死!
……我嗎?
他本來是想這麼問的,但最後他選擇沉默。
所有人都可以不看好你,但你自己不行。
真問出口的話,就什麼也沒有改變。
既浪費了鴉的教導,也白費了這些時日的努力。
就連墟界那個白色死胖子,也要嘲笑他幾下了。
“……行。”
最終,這就是白舟的回答。
他看看持刀而立,仍舊看不出情緒的鴉,
又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兩手掌心。
但他知道這雙手上已不是空空如也。
他告訴自己你已今非昔比。
這麼久的訓練與學習……不就是為了今天?
於是,再抬頭時,
白舟的眼神多了幾分平靜。
“——就看看傳說中的拜血教徒有多三頭六臂吧。”
輕聲的低語在洗手間徐徐回蕩,
“然後,最好能找他收點兒這十八年來的利息!”
在這個瞬間,白舟很荒謬地聯想到一件事……
學校裡麵最不缺板凳腿來著。
“我期待你的表現。”
鴉這樣說道。
“特訓”推進到大半……
隻有她這個製定特訓的老師才能清楚知道,
現在的白舟是有多強。
磨煉許久的刀鋒,終於要第一次得到驗證。
揮灑汗水的少年,就要在世界麵前首次亮相。
每個人都可以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裡。
——隻要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