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仙舟,星槎海中樞。
一處戒備森嚴的非公開港口內,空氣帶著引擎冷卻後的淡淡氣味。
身著銀亮甲胄的雲騎軍列隊肅立,長戟如林,氣氛凝重得像是能擰出水來。
領頭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秀,此刻卻繃得緊緊的。
他雙手抱臂,看似平靜地注視著空港入口那片深邃的星海,唯有眼睛深處,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以及按捺不住的、屬於少年人的興奮。
他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臂甲,發出細微的“嗒、嗒”聲。
抓捕名單上那個名字——“刃”,代表著極度危險和不可預測的瘋狂。
即使有將軍的周密布置和這隊精銳雲騎,彥卿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港口頂部投下的冷光,將他和他身後沉默的軍陣拉出長長的影子,更添肅殺。
嗡——
港口巨大的能量屏障無聲開啟一道縫隙,一艘外形粗獷、塗裝斑駁、引擎口還冒著點不正常黑煙的改裝飛船,如同一條疲憊的老狗,慢吞吞地滑了進來。
它的風格與造訪仙舟精致飛船格格不入,充滿了草根和實用……或者說湊合的氣息。
飛船甫一停穩,引擎熄火,發出最後一聲沉悶的歎息。
無需彥卿下令,訓練有素的雲騎軍立刻如同收緊的漁網,以標準的戰術隊形迅速而無聲地圍了上去,長戟前指。
能量束縛網發生器也處於待激發狀態,將飛船所有可能的出口牢牢封鎖。
金屬靴底踏在合金地板上,發出整齊劃一的沉重回響,在空曠的港口內回蕩。
飛船側麵的艙門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緩緩降下,搭在港口地麵上。
一個身影出現在艙門口。
出乎彥卿的意料,那並非預想中凶神惡煞的星海傭兵或走私販子,而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少女。
她有著一頭柔順的白色長發,麵容清秀,身上穿著洗得有些發白的、沾著些許油汙的工裝服,眼神帶著點初來乍到的局促和……疲憊?
彥卿壓下心頭的疑惑,上前一步,聲音刻意放得平穩,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羅浮雲騎驍衛,彥卿。奉命接收目標。身份確認函?”
少女,點了點頭,沒說話,隻是從工裝服口袋裡掏出一個看起來同樣飽經風霜的終端,遞了過去。
彥卿接過,快速掃過上麵的加密信息,確認無誤。他正準備示意雲騎上前接管,目光卻下意識地順著敞開的艙門,投向了飛船內部昏暗的貨艙。
這一看,饒是彥卿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貨艙地板上,一個高大的人影被閃爍著能量光芒的特殊繩索捆得如同待宰的撲滿,嚴嚴實實,連手指頭都沒露出來幾根。
那人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正是通緝令上那張令人心悸的、屬於“刃”的臉!他靜靜地躺在那裡,毫無聲息,若非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幾乎與屍體無異。
“快!上拘束!”
彥卿立刻反應過來,厲聲下令。
他身後兩名手持特製拘束裝置的雲騎精銳立刻上前,動作迅捷而專業地進入飛船,將那捆成粽子、昏迷不醒的刃抬了出來。
迅速加裝了數層閃爍著符籙光芒的金屬枷鎖和能量抑製項圈。整個過程,刃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沉睡一般。
彥卿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但心中的疑團更大了。
他轉向少女,試圖她平靜的表情下挖掘出真相。
刻意放緩了語速,帶著一種看似閒聊實則步步緊逼的節奏:
“姑娘……身手不凡啊。如此重犯,竟能生擒活捉,還毫發無傷地送到羅浮。不知是在何處‘偶遇’這位……貴客的?又是用了何種‘妙法’讓他如此……安分?”
少女微微垂下眼睫,聲音帶著點小地方人的樸實和一絲後怕。
“這位大人……您太高看我了。我就是在‘洗車星’邊上開個小燒烤店的,平時就烤烤肉串蟲串、賣賣飲料糊口。”
她指了指自己油膩的工裝服,又指了指那艘破船,“喏,那就是我的店船兼運貨車。”
“那天……就是像往常一樣準備收攤打烊,就聽見‘咚’一聲悶響。”
少女比劃了一下,表情帶著點無辜的驚嚇,“出去一看,好家夥,一個人就那麼飄在我的店門口,一點動靜都沒有,看著可嚇人了!”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慶幸:“我當時還以為是個遇難的可憐人,想著趕緊拖進來看看還有沒有氣兒……
結果手剛伸出去,就被後麵一個常來大叔一把拽住了,那大叔平時看著挺和氣的,那天臉色可難看了,指著那飄著的人就讓我看通緝令……”
少女咽了口唾沫,回憶起來還有點激動:“我打開一看……我的天!八十一億三千萬信用點!仙舟還給雙份!”
她眼睛微微睜大,臉上適時地浮現出普通人麵對天文數字時那種混合著震驚、貪婪和一絲豁出去的決絕。
“我這小店乾一輩子……不,乾十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而且大叔說這人危險得很,醒了指不定把我店都拆了……
我一咬牙,就把店裡用來捆食材的力場繩和電擊網全招呼上了,趁他沒醒,捆結實了塞進貨艙,就照著通緝令上的聯絡方式開過來了……所以,仙舟給雙份是真的嗎?”
彥卿聽著這近乎“天降橫財”的故事,眉頭微蹙。
故事聽起來合情合理,細節也經得起推敲,洗車星附近確實魚龍混雜,引力力場意外“網”到漂流物也時有發生,但他總覺得哪裡透著點……過於順利的巧合?
他盯著少女的眼睛,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就不怕?如此凶徒,萬一途中醒來掙脫束縛……後果不堪設想。一百六十億雖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少女聞言,臉上的激動和僥幸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點認命般的落寞。
她微微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工裝服的衣角,聲音也低了下去:
“怕……當然怕啊。可是……這位大人,您看我這樣子……”
她苦笑了一下,笑容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脆弱,指了指自己身後連接的維生裝置。
“我的病……醫生說了,沒幾年好活了。那些常規的治療,不過是吊著命,還貴得要死。
這些錢……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拚一把。治好了,是老天開眼;治不好……至少也能過一過平時從沒過過的生活。”
那份落寞和絕望,真實得讓彥卿心頭微微一震。
彥卿沉默了片刻。少女的理由,無論是貪財還是求生,都足夠充分,那份絕望也不似作偽。
他不再多問,點了點頭:“目標已經確認,賞金自當兌現。”
他示意旁邊的雲騎軍官接入通訊,與終端那方的人員短暫交流後,衝著少女點了點頭。
片刻後,少女那個看起來十分破舊的終端發出清脆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一個令人眩暈的天文數字——一百六十二億六千萬信用點,一分不少。
“錢已到賬。”彥卿看著流螢,語氣緩和了些許,“羅浮仙舟丹鼎司醫術冠絕星海,銜藥龍女白露大人更是杏林聖手。姑娘既為求醫,何不就在仙舟看看?或許……”
“多謝大人好意。”少女抬起頭,臉上露出了真摯的感激笑容,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疏離和婉拒。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終端,像是對待全副身家性命般珍重。
“我的病……有些特殊。仙舟的恩情我心領了,但……恐怕是治不了的。賞金已得,不敢再叨擾,這就告辭了。”
她說完,對著彥卿和周圍的雲騎軍微微鞠了一躬,動作乾淨利落,轉身就快步走向她那艘破舊的飛船,沒有絲毫留戀。
彥卿看著她迅速關閉艙門、啟動引擎,那艘破船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慢悠悠地調轉方向,朝著港口出口駛去,最終消失在星海深處。
港口內隻剩下雲騎軍和那個被層層束縛、昏迷不醒的重犯刃。
彥卿收回目光,眉頭並未舒展。那個白發少女離去的背影,和那句“仙舟應該是治不了”,像一根微小的刺,留在了他心裡。他揮了揮手,沉聲道。
“押下去,嚴加看管!通知將軍,目標……已接收。”
……
破舊的飛船吭哧吭哧地駛離了羅浮仙舟的星槎海中樞,如同水滴融入浩瀚星海。
駕駛艙內,流螢臉上那副帶著疲憊和落寞的“燒烤店主”麵具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輕鬆和微妙彆扭的神情。
她熟練地設定好自動駕駛航線,接通了加密頻道。
“卡芙卡,”
流螢的聲音在加密頻道裡響起,帶著一絲明顯的無奈和吐槽。
“下次這種‘人口貿易’的活兒,能不能換個人?把他捆成那樣塞進貨艙,再親手賣給雲騎軍換錢……”
她撇了撇嘴,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操作台,“感覺……真的怪怪的。”
頻道那頭傳來卡芙卡一聲慵懶的輕笑,不緊不慢地流淌過來。
語調帶著一絲玩味的調侃:“‘人口貿易’這個說法,倒是挺彆致。
不過,放眼整個星核獵手,如今還能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地走在陽光下,臉孔沒被各大勢力重點標記的,可就隻剩下我們可愛的‘燒烤店主’流螢小姐你了呀。”
“滋啦……”
輕微的雜音後,少女聲音插了進來,是銀狼。
“喂,流螢,你後麵跟著些‘小尾巴’,看著像是仙舟的輕型偵察星槎,兩艘。距離保持得還挺專業,沒進警戒圈。
需要我順手幫你‘清理’一下航道嗎?保證乾淨利落,不留痕跡。”她語氣輕鬆得像在問要不要幫忙清理終端垃圾。
卡芙卡帶著笑意的聲音再次響起,“嗬,是那位叫彥卿的小將軍吧?看來他終究還是不太放心我們這位初貧乍富的燒烤店主呢。真是……古道熱腸。”
她語氣帶著一絲戲謔的縱容:“算了,銀狼。既然是人家一片好意,派人護送,那就讓他們跟著吧。不過是兩艘小舢板,無傷大雅,隨他們去好了。”
流螢通過銀狼的標記,也看到了那兩艘遠遠綴著、保持著禮貌距離的仙舟偵察星槎,無奈地歎了口氣。
“知道了。下次這種需要‘賣臉’的活兒……算了,當我沒說。”
她關掉了通訊以及傳感器的顯示,眼不見心不煩,破舊的飛船引擎發出一陣更響的轟鳴……也可能是抗議,加速朝著星海深處駛去。
……
與此同時的黑塔空間站。
賈昇正躺在休息艙的沙發上,剛剛惡補了仙舟的相關資訊後,正百無聊賴的用終端刷著星際八卦論壇,手指劃過各種離譜的標題。
突然,一個極其簡潔、帶著匹諾康尼家族徽記的臨時會話窗口彈了出來。
「你好。我的名字是星期日。」
賈昇眨眨眼,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兩秒,隨後記憶開始回籠。
那場演唱會,那個坐在他旁邊、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還戴著墨鏡的可疑分子。
賈昇的手指在終端相冊裡飛快地滑動、翻找,嘴裡還念念有詞:“哪兒呢哪兒呢……”
找到目標後,他毫不猶豫的點選了那張照片,手指帶著“分享快樂”的使命感,重重按下了發送鍵。
「粽子兄,這是你吧?」
圖片瞬間傳送成功。
照片像素極高,清晰地捕捉到了某個瞬間。
地點顯然是演唱會現場。
青年懷裡抱著一個幾乎有半人高知更鳥抱枕,被他以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珍寶般的姿態死死摟著。
右手則高高舉起,緊握著一個正在瘋狂閃爍、變幻著七彩光芒的霓虹燈牌,燈牌上的大字在照片中清晰得刺眼。
【知·更·鳥!宇·宙·第·一!神·賜·之·音!】
匹諾康尼內。
星期日坐在辦公桌後。窗外是永恒流淌的宏偉夢境。
他剛端起一杯散發著清雅香氣的飲品,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張照片。
“噗——!!!”
優雅的掌舵者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態。
他猛的捂住嘴,劇烈的咳嗽起來,白皙的臉頰瞬間漲紅,
排山倒海般到來的、足以讓身後天環都為之顫抖的極致社死感襲擊了他。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這家夥……難道是記憶命途的行者?專門收集彆人的社死瞬間當收藏品?
他修長的手指懸在虛擬鍵盤上方,指尖微微顫抖。
回複不是?可他之前都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星期日了。
不再回複?顯得心虛。
要求對方刪除照片?對方肯定有備份,而且顯得自己更在意,正中對方下懷。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星期日那完美無瑕的麵具終於重新戴上。
隻是眼神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認命?
他緩緩敲下一行字,發送了過去:
「……閣下,對光影的捕捉,真是彆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