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義堂的正廳。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那張巨大的海圖上,彙聚在陳山炭筆畫出的那個,代表著死亡與禁忌的圈上。
“堂主,不行啊!”
第一個跳起來反對的,是老海。
這個在海上漂了一輩子的老船夫,臉色慘白,嘴唇都在哆嗦。
“那條水道,我們叫它‘鬼門關’!”
“下麵全是礁石,彆說貨船,就是小舢板進去都得被撕碎了!”
“我們祖祖輩輩,寧可不出海,都不敢走那條路!”
“是啊堂主,老海說得沒錯,那地方邪門得很!”
另一個船夫也跟著附和。
王虎和癲狗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
他們不懂航海,但他們信任老海的經驗。
陳山沒有動怒,更沒有用堂主的身份去強壓。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眾人。
過了一會,他才緩緩開口。
“你們隻知道每天有漲潮落潮。”
他的目光掃過老海,問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但你們知道什麼是‘大潮’,什麼是‘朔望月’嗎?”
大潮?
朔望月?
一屋子的刀口舔血的漢子,你看我,我看你,臉上全是茫然。
陳山沒有賣關子。
他拿起那支炭筆,在海圖旁邊的一張白紙上,畫了一個圓,代表地球。
又在旁邊畫了一個小一點的圓,代表月亮。
“月亮圍著我們轉,它的力氣,會把海水吸起來,這就是潮水。”
他用最粗俗,最通俗的語言,解釋著這個世界上最宏偉的自然規律。
“每個月的初三和十八前後,太陽、月亮、還有我們腳下的地,會排成一條直線。”
“它們的力氣會合在一起,把海水吸到最高。”
“這就是天文大潮。”
他頓了頓,炭筆的筆尖,重重地落在了紙上。
“我算過,今晚午夜,不隻是普通的大潮。”
“是近十年來,潮位最高的一次。”
“到那個時候,‘鬼門關’下麵那些要命的暗礁,會被深達三米的海水,完完全全地蓋住。”
他又在紙上畫出了“鬼門關”水道的橫截麵圖,還有午夜時分的預測水位線。
“隻要我們控製好速度,沿著這條水道的中心線走。”
陳山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就比在那些主航道上,還要安全一百倍!”
整個正廳,死一般的寂靜。
王虎,癲狗,還有那兩個老船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張畫滿了奇怪符號的紙。
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聽一個黑幫堂主訓話。
像是在大學的教室裡,聽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教授,講一堂他們永遠也聽不懂的課。
老海顫抖著伸出手,指著那張圖。
“堂主……你……你這些……都是怎麼懂的?”
陳山收回炭筆,臉上露出一絲淡然的笑意。
“看的書多了,自然就懂了。”
這一刻,再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陳山站直身體,環視眾人,正式公布了他的完整計劃。
“王虎。”
“在!”
“你帶一隊人,走a航道,給斯科特那家夥,再加一道保險。”
“癲狗。”
“你帶另一隊人,佯攻b航道,動靜鬨得越大越好,把鬼佬的注意力都給我吸過去。”
“堂主放心。”
“剩下的弟兄,跟我走。”
他的手指,最後一次,點在了那個代表著“鬼門關”的圈上。
“我們,趁著午夜大潮,從這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出去!”
“是!”
……
海岸警務處,指揮室。
亨利·斯科特正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悠閒地靠在他的真皮座椅上。
他剛剛收到了王虎船隊在a航道“狼狽逃竄”的完整報告。
“看到了嗎?”
他對身邊的副官說道,語氣輕鬆得像在點評一出戲劇。
“典型的東方策略,聲東擊西。”
“他們以為我們會上當。”
副官恭維道。
“長官英明,這些癟三的伎倆,根本瞞不過您的眼睛。”
斯科特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
“不,你不懂。”
“這個陳山,比我想的還要聰明一點。”
“他先故意走a航道扔下鹹魚,是第一層。”
“現在,他同時在a、b兩條航線製造混亂,是第二層。”
“他想讓我們以為,a航道還是佯攻,真正的目標是b航道。”
斯科特的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
“但他真正的殺招,恰恰是回到他最初暴露過的,我們認為最不可能的a航道。”
“這叫,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副官聽得一愣一愣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對長官的敬佩之情,溢於言表。
斯科特站起身,走到海圖前,將一枚代表著總攻的紅色圖釘,狠狠按在了a航道上。
“遊戲時間,結束了。”
“通知所有單位,收網。”
“我要活捉這條,來自九龍城寨的大魚。”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甚至下令,將原本作為預備隊的“海獅”號重型巡邏艇,也調往a、b兩條主航道的交彙處,形成了一個真正密不透風的鋼鐵包圍圈。
數艘緝私快艇,關閉了引擎,像幽靈一樣在黑暗的海麵上潛伏。
探照燈手已經就位,機槍手拉開了槍栓。
整個封鎖區,如同一個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獸,袋口正對著九龍城寨的方向。
斯科特的下屬們,對長官的判斷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們甚至開始私下打賭,能在幾分鐘之內,抓到陳山的船。
斯科特親自坐鎮指揮室,拿著一副夜視望遠鏡,平靜地注視著遠方的海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海麵平靜無波。
他非但不急,反而更加篤定。
他對副官說。
“耐心點,亨德森。”
“這些狡猾的家夥,總喜歡在人最困倦,最鬆懈的時候行動。”
“大概在午夜左右,他們就會出來了。”
斯科特和他的鋼鐵艦隊,在錯誤的位置上,嚴陣以待。
等待著一個,永遠也不會出現的獵物。
而此時。
在另一個被他們徹底遺忘的,黑暗的角落。
真正的風暴,正在醞釀。
午夜,零點。
海上的風向,突然改變。
潮水,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上漲。
“嘩啦——”
海浪拍擊著礁石,發出沉悶的怒吼。
陳山站在那艘經過特殊加固的貨船船頭,任由冰冷的海風吹動他的長衫。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腳下船身被那股洶湧的力量,緩緩托起。
他知道。
屬於他的時間,到了。